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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似水的光线

圣诞节到了,孩子们又提出了买带桨的小船的要求。

“行,”爸爸说,“回到卡塔赫纳后我们就去买。”

九岁的托托和七岁的豪埃尔比父亲想象的还坚决。

“不,”他俩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现在就要,在这儿就要。”

“首先,”母亲说,“除了淋浴用的水,这里没有什么水可用来划船。”

她和丈夫的话都有道理。在西印度卡塔赫纳市他们的家中,有一个院子紧靠海湾的码头,还有一个能容纳两条快艇的避风处。相反,在马德里这儿,他们全家挤在卡斯蒂利亚林荫路47号5层楼上。但是最后,无论他还是他妻子都不能拒绝孩子们的要求,因为他们曾经向孩子们保证:如果他们赢得升入小学三年级的桂冠,就给他们买一条附带六分仪和指南针的小艇。现在他们已经赢得了。这样,父亲便什么也没有对妻子说就把孩子们要的东西全买了。而在偿还买玩具的欠债方面,妻子的态度却不由分说。那是一条非常漂亮的铝制小艇,吃水线处有一条金线。

“小艇在车库里,”吃午饭时爸爸说,“问题是,无论通过电梯还是楼梯,都没办法把它弄上来,车库里也没有空闲地方存放它。”然而,到了下星期六下午,孩子们把他们的同学叫了来,抬着小艇爬楼梯,终于把艇抬进了佣人的房间。

“祝贺你们。”爸爸对孩子们说,“现在你们做什么呢?”

“现在什么也不做。”孩子们说。“我们只想把小艇放在房间里,已经放好了。”

到了星期三晚上,跟往常的每个星期三一样,父母又去看电影了。两个孩子成了这所房子的主人和支配者。他们关上门窗,把客厅里一盏灯的灯泡打碎。一股金色的新鲜的光线像水一样从破灯泡里流下来。他们让光线流到地板上,一直达到四寻深。于是,他们关掉电门,取出小艇,高兴地在房子里的岛屿之间划起来。

这种神奇的冒险是我参加一期以家庭用具为主题的诗歌研究班时的异想天开的产物。托托问我,为什么一按开关电灯就亮呢?对这个问题我没有多加思考。

“光线就跟水一样。”我回答说。“你一拧龙头儿,水就会流出来。”

就这样,他们每个星期三晚上都要划船,学习使用六分仪和指南针。等到父母看完电影回来,发现他们已经像人间的天使一样熟睡了。

过了几个月,孩子们渴望新的娱乐,便要求父母给他们买一套潜水捕鱼用具,并要一应俱全:潜水面具、游泳用的鸭蹼、氧气瓶和汽猎枪。

“你们把带桨小艇放在佣人房间里一点也不用,这不对。”父亲说,“现在你们又要求买潜水用具,就更不对了。”

“我们要是得到第一学期的金栀子花呢?”豪埃尔说。

“不行。”母亲担心地说,“你们不能再要了。”

父亲责备了她那种不肯让步的态度。

“问题是,这些孩子在完成他们的功课方面并没有什么进步。”她说,“但是,如果由着他们的性子,他们敢把老师的椅子抢过来。”

最后,父母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但是作为前两年的落后生,托托和豪埃尔在七月份却得到两束金栀子花,并受到校长的公开表彰。当日下午,他们虽没有再次提出要求,但是在卧室里看到了带着原包装的潜水用具。这样,到了下星期三,当父母去看《巴黎最后的探戈》时,他们便使套房里的光线达到了两寻深,随即像温和的鲨鱼一般在家具和床铺底下潜游起来,从光线深处打捞起了多年间遗失在黑暗中的东西。

在最后一次奖励时,兄弟二人被宣布为全校的榜样,为他们颁发了优秀学生证书。这一回他们没有主动要求什么,因为父母抢先问了他们想要什么。他们十分懂事,只希望在家里举办一次活动,款待班上的同学们。

父亲单独和母亲在一起交谈,十分高兴。

“这证明孩子们成熟了。”他说。

“但愿上帝听见你的话。”母亲说。

下星期三,当父母看《阿尔及尔的战斗》时,从卡斯蒂利亚林荫路经过的人发现一道光的瀑布从隐藏在树林里的一幢旧楼上泻下来。光线从阳台上往外流,像洪水一样在正面墙上漫延。然后又像金色的巨流一样顺着宽阔的林荫路流去,照亮了整个城市,一直流到瓜达拉马山脉。

十万火急,消防队员迅速登上五层楼,破门而入,发现房子里的光线达到了屋顶。沙发和包着豹子皮的扶手椅,有高有低地漂浮在客厅里的酒吧瓶子、三角钢琴和它那像一只金色的双吻前口蝠鲼一样一半在水中摆动的马尼拉大披巾之间。家庭用具自己的翅膀充满诗意地在厨房的空中飞行。孩子们跳舞时用的军乐队的乐器漂流在从母亲的鱼缸里跑出来的金鱼中间。在明晃晃的宽阔水塘里,它们是唯一活着的、幸福地漂浮的东西。在卫生间里。全家人的牙刷、父亲的防护用品、润肤油瓶和母亲备用的假牙都漂浮着。大卧室里的电视机侧面朝下漂动着,仍然在播放半夜禁止儿童看的电影的最后片段。

在走廊尽头,托托坐在小艇船尾摇摇晃晃地漂着,还紧紧地握着双桨;为了寻找港口的灯塔,他把面具戴在能够呼吸氧气瓶里的气体的地方。豪埃尔坐在船头,还在用六分仪寻找北极星的高度。三十七个同学在整个房子里漂浮着。他们已经在往天竺葵花盆里小便、用嘲弄校长的诗句取代的歌词唱校歌、偷偷地喝一杯爸爸瓶里白兰地的时刻永生了。因为那么多灯盏同时打开,整个住宅的光线多得都溢了出来,济贫教徒圣胡利安学校整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已经溺死在卡斯蒂利亚林荫路47号5层楼上。这是在西班牙马德里,一座有着炎热的夏天和刺骨的寒风,却既没有海也没有河的遥远城市,它的陆地土著居民从来都不是航光科学方面的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