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与古人一起吟诵古文(快乐校园精品读物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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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原毁(1)

[唐]韩愈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1],其待人也轻以约[2]。重以周,故不怠[3];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4];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5]!”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6];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7]。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8]!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常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9],懦者必说于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10]!

注释

[1]重:严格。周:周密、全面。[2]轻:宽容。约:简少。以上二句出自《论语·卫灵公》:“躬自厚而薄责于人”。[3]不怠:指不懈怠地进行道德修养。[4]舜: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君王。仁义人:符合儒家仁义道德规范的人。句出《孟子·离娄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5]句出《孟子·滕文公上》:“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6]周公: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继位,由周公摄政。多才与艺人:多才多艺的人。句出《尚书·金縢》。周公有言:“予仁若考,能多才多艺,能事鬼事神。”[7]廉:少。[8]已:太、甚。[9]说:通“悦”。[10]几:庶几、差不多。

简析

本文论述和探究毁谤产生的原因。作者认为士大夫之间毁谤之风的盛行是道德败坏的一种表现,其根源在于“怠”和“忌”,即怠于自我修养且又妒忌别人;不怠不忌,毁谤便无从产生。文章先从正面述说,说明一个人应该如何正确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才符合君子之德、君子之风,然后将不合这个准则的行为拿来对照,最后指出其根源及危害性。通篇采用对比手法,有“古之君子”与“今之君子”的对比,有同一个人“责己”和“待人”不同态度的比较,还有“应者”与“不应者”的比较等。全篇行文严肃而恳切,句式整齐中有变化,语言生动而形象,揭露当时的士风,可谓入木三分。

进学解

[唐]韩愈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1]:“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2]。拔去凶邪,登崇畯良[3]。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4]。爬罗剔抉,刮垢磨光[5]。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6]。”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7]。纪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8]。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9]。先生之业,可谓勤矣。抵排异端,攘斥佛老[10]。补苴罅漏,张皇幽眇[11]。寻坠绪之茫茫[12],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沈浸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13]。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14]。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15]。跋前疐后,动辄得咎[16]。暂为御史,遂窜南夷[17]。三年博士,冗不见治[18]。命与仇谋,取败几时[19]。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20]?”

先生曰:“吁,子来前[21]!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22]。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23]。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馀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24]。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25]。荀卿守正,大论是宏,逃谗于楚,废死兰陵[26]。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27]?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28]。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29]。踵常途之役役,窥陈编以盗窃[30]。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31]。”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