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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斯人已去 怀念日深

上海医学院 徐端正

在上医大众多名师、专家中,张昌绍教授对我教诲最多、给我印象最深。记得1953年秋,我由上海市卫生局分配到上海第一医学院药理教研组工作,报到时跟我第一次见面交谈的就是张昌绍教授。当时张教授看上去很年轻,温文尔雅的学者风度,使我原本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张教授问了我的年龄、籍贯、文化程度和爱好等,勉励我今后在新的岗位上努力学习,不断上进。由于我对医学知识知之甚少,药理学知识更是一窍不通,因此他还勉励我自学英语、有机化学、生理学等必要的医学知识,为今后通晓药理学打下基础。他当场叫我抄录一张会议名单,我记得似乎有荣独山、林兆耆、杨国亮等教授。他看了我的钢笔字迹似乎很满意,叫我今后多向别的老师学习,以期尽快适应药理教研组的工作。

我在药理教研组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对张教授有更进一步的了解。张教授不仅有渊博的药理学知识,更有他人所不及的药理学试验的操作技能,这可能是张教授在英国留学时刻苦学习的结果。他谨慎的工作态度和严格的科学作风使我至今难忘。他不仅能用浅近易懂的表达使我很快掌握了很多药理试验技能,还会用生动的语言启发我探索药理学知识。所以,我很喜欢能在张教授亲自指导下做药理学试验,我在做膈神经膈肌试验时,他曾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截取带神经的大鼠膈肌,如何进行电刺激使膈肌收缩。当时我用的对照药是筒箭毒,他像讲小说似的告诉我筒箭毒历史和名称的由来,以及这个药的药理作用,并描述了这个药的作用强度可用最直观的兔垂头方法来鉴定,其毒性可使人的全身肌肉麻痹而致呼吸瘫痪而死亡。这使我想起读中学的时候,曾看到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中有南非土著用竹筒吹出毒针毒死无辜的案件和。鲁滨逊漂流记。中的南非生番用弓箭射死野兽和敌人的故事,我国早期武侠小说中也提到有 “见血封喉 ”的毒镖等等。这个药的传奇大大地吸引了我的好奇心,增加了我对该药研究的兴趣。

张教授是第一医学院药理学的一级教授,又是中国科学院的学部委员,在国内享有盛名,但他并不因此而自负。他谦虚谨慎,严格要求自己和别人,一位年轻教师上课迟到了,受到他严厉批评。他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是教研组的全体工作人员的楷模。他给学生上大课时,不允许有迟到或早退。他以身作则,认真备课,讲课清晰而生动,板书、挂图安排都经过精心设计,决不马虎。每逢张教授讲课,教研组的教师、进修生和技术员都争取能听课,以期获得新颖、生动的药理学知识。有的高年资的教师和进修生还希望从张教授那里学习讲课时的仪态和风度。有一段时期,我曾系统地听张教授的药理课,在上课铃响前1、2分钟,张教授已守候在讲台下,俟铃声一响,马上登台讲课,下课铃再起,刚好终止讲课,时间掌握得准确程度使听课者无不佩服。

张教授关注组内的药理试验同样使我记忆犹新。教研组时常要做大动物开胸或开腹等手术,张教授则要求手术干净利落,术后动物躺在手术台上记录各种药理指标时,手术台上应不留一丝血迹,不放一件多余的手术器械。很多进修生和技术员既盼望能在张教授指导下做实验,盼望学到张教授的药理实验技术 ;又怕他来指导做实验,担心自己的技术不符合张教授的要求而受到批评。张教授严格要求各类试验器械和设备都必须是一尘不染,如发现使用的搪瓷盘、针筒和手术器械不干净,他会严厉批评有关的教师和技术员。为此,教研组的全体教师和技术员对所有的器械和设备进行了彻底的大清洗,使之焕然一新。张教授还做到每月和教研组每位成员谈一次话,了解其工作、学习、生活、思想和今后的打算等,勉励、提示、启发或亲临现场解决问题。当时我曾一度对药理学工作缺乏信心,便坦率地对张教授谈了自己的思想,希望能换一个环境工作。张教授听后并没有责备,而是和蔼地进行规劝。他知道我有一定的数学基础和爱好,就提到教研组内的顾汉颐教授也精通生物统计学,是国内生物鉴定著名专家,又说到前上海医学院院长朱恒璧教授,就是一位精通数学的药理学家,他叫我以后多向他们学习和请教,以他们为榜样。他的谈话对我启发、鼓舞很大,打消了我改换工作环境的念头。

上世纪50年代初到60年代的几个时间段是我们教研组的鼎盛时期。当时的高师班、进修生等外来学习人员众多,人数时常超出教研组的全体工作人员,不仅有较低年资的药理学教师,更有全国高等医学院校的教授和主任来此进修学习。全教研组学术空气浓厚,年轻教师都住宿学校,即使年长的教师也很少会提前回家,办公室和实验室内常灯火不熄。我为了提高自己,科研和读书常到深夜,这跟张教授的带头人作用是分不开的。他作风正派,学术上精益求精,图书馆管理员都知道张教授是教授中来馆看书最频繁的一位。他不欣赏那些嘴上夸夸其谈而胸无笔墨的人,很重视在学术上刻苦钻研、在业务上埋头苦干的人。

一位颇有知名度的主任教授,说他来这里进修的目的,是为了学习张教授如何领导科研和教学,如何使教研组的每个成员的水平快速提高,如何带领教研组全体人员团结一致走向兴旺的经验。由此可以看出当时张教授在全国药理学界享有多高的威望 !

1966年史无前例的 “文化大革命 ”,使备受尊敬的张昌绍教授一夜之间沦为 “反动学术权威 ”和 “阶级敌人 ”,作为人的尊严、友爱、互信、互谅都丧失殆尽,竟被 “勒令 ”打扫厕所,无情的磨难使张教授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一位用自己的聪明睿智为祖国药理学事业作出巨大贡献的著名药理学家,这位对我言教身传的尊敬师长,竟这样悲惨地离开了我们,令我感到万分悲痛 !时隔四十载,张教授的言谈、笑容、举止仍历历在目。今天趁张教授百年诞辰之际,我写此文,用以表达我无限怀念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