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朱棣(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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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端礼门兵变(1)

建文元年七月。惊心动魄的七月。

七月的故事,应从北平布政司一位小吏身上说起。

小吏名李友直,在布政司衙门做些抄抄写写的勾当。这人当年据说也颇有抱负的,头悬梁锥刺股地攻读过四书五经,平日看上去也是满腹经纶,但一至节骨眼儿上总出毛病,科考时屡屡“名落孙山”。后来好歹在布政司衙门混了这份差使儿。

李友直的口碑不错。这人最大的长处是勤谨。不管刮风下雨,即令天上下刀子,老李也是提前上班儿,从不迟到。作事一丝不苟,抄写的文牍都有山样高了,也没听说出过错儿。张晟刚上任时,听副手介绍“老李这人还不错”,他偏有逆反心理,猜忌老李与他的副手有什么道道儿,就偏把李友直调走,调到库房做了库吏。不料没几天,那代替李友直的文吏给他闯了祸,触了霉头。在上报朝廷的一份文奏中,粗枝大叶将乌侍郎误写作鸟侍郎,在朝中传为笑话不说,还罚铜十斤。无奈何又将李友直调回来,继续做文吏。再后来,因为一件很特殊的事,使张晟对李友直产生了极佳印象,竞至视为心腹了。

那是因为张晟有好色的毛病,且很擅长勾搭女人。有一回,张晟正在书房与一个女人鬼混着,不料李友直一步撞进来。两人正自慌乱,而李友直却说:“你们忙着,我取了老爷的文稿便走。”后来的事实证明,李友直一直为张晟保密,守口如瓶。张晟因此而对李友直大为欣赏。以至连在杭州买小妾的事,都让李友直帮忙策划了。

但七月五日这一天,张晟有件东西却着实不该让李友直看见。

那是朝廷来的一份密诏。密诏中一是对燕王削爵,二是令张晟、谢贵逮捕燕王府的一批官属。诏书中写到了这批官属的名字。张晟因李友直是亲信,对他不曾保密。不料李友直却暗中誊抄一份,藏于怀中,借口出恭,从厕所里逾墙而逃。

李友直跑到大街上,已是气喘吁吁。他一时雇不到轿子,正自暗暗发急,猛地看到他的邻居,豆腐坊的赵五,牵一头草驴在大街上溜,他飞步上前,夺过缰绳说:“赵兄,权借你驴一用。”不由分说,骑上毛驴便向王府方向飞跑。赵五说:“不行,我那驴怀了驹儿!”李友直说:“顾不得了!回头还你头金驴驹儿!”

骑在驴上的李友直,早上还曾遭过浑家的奚落,骂他一辈子无能,老婆穷得眼看就要光了屁股云云。昨天夜里张晟跟经历的夫人在树棵子里幽会时,还曾派他在外面给望风儿。这工夫儿李友直没命地拍打草驴的屁股,催驴快跑,而心里狠狠地骂着他的浑家和张晟。那驴也很懂事儿,为了给李友直争口气,没命地奔跑。跑到端礼门时,草驴一头倒在地上,便再也没爬起来。

李友直顾不得草驴,他冲向城门,高呼:“我要见王爷!我要……”门官见他不过是个皂隶,“咄”地声横刀拦住。把他押至签押房,叫他老实呆着,等长史司的人来问明白了,再放他进去。

那已是傍晚时分。长史葛诚眼看就要下班,忽听端礼门上报说布政司衙门来了一名皂隶,口口声声要见王爷,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他心里立时就打个“格楞”,便决定亲自去见这位皂隶。

葛诚来到端礼门签押房,他首先验看了李友直腰间戴的锡牌,搞清了李友直的身份,然后问他有何事要见王爷。李友直刚要说“我是来送密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是冒失人,知道这话不是随便可以跟人说的,便按住卜卜跳的胸膛,反问葛诚是何人。葛诚说我是王府的长史,乃王爷的心腹。你有何事尽可跟我说的。

李友直下意识地按了按藏密件的地方。他眨了眨眼说:“还请大人带小人去见王爷吧。小人必是见了王爷才说!”

葛诚笑道:“莫说你个小小皂隶,就是布政使张大人来,也未必能见得上王爷呢!”

李友直说:“那也得看是何事。这事干系重大,又十万火急,请大人不可再耽误工夫了!”

葛诚听李友直这么说,就越发不想放他进去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朝廷的“内应”,“内应”就是要在这关键时候为朝廷办事儿。说真的,若不是碍着签押房人来人往,他真想卡着这名小吏的喉咙,逼他吐出机密来。然而想来想去,担心旁边的人怀疑,也只好带这小吏进府。

那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他们一开始还能碰到几个人,渐渐地越走越僻静,几乎见不到人影了。李友直这是头一回进王府,不晓得哪是什么殿,哪是什么门,更不可能晓得王爷住在哪里。拐角抹角地只见高墙老树,重檐兽脊,三转两转竟迷了方向,见月芽儿已是挂在了北面天上。李友直就头皮一阵阵发炸,他的手又下意识地捂住藏密件的地方。

葛诚的心里也很紧张。他故意放慢脚步,思忖着该如何对付这小吏。他身上带有匕首,完全可以将这小吏杀死;却又怕被人撞见……。怎么办?必须快做决断,否则也许就来不及了。此时恰好转到一排库房处,四周静悄悄的。既没有灯光,也不见了月亮。葛诚终于狠了狠心,将手探入怀中,触到了匕首的柄部……

但事情就有那么巧,此时忽然附近传来了脚步声和咳嗽声。接着便听有人喝问:“什么人?!”随之又是“嚓”、“嚓”的抽刀声。

葛诚慌忙将匕首藏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近前一看,原来是朱能,后面跟了几名校尉。他暗暗叫苦,只好自认倒霉。因这些日子风声太紧,燕王的护卫由朱能负责,连他这个做长史的,想见王爷一面也须先过朱能这一关了。

“哦,原来是葛长史呀!”朱能看清了葛诚,又指着李友直问:“此是何人?”

“大人,我要见王爷!有机密大事禀报!”李友直高喊着。

“完了!”葛诚在心里长叹一声。他只好把李友直交给朱能。眼睁睁地看着朱能带了李友直,拐过这栋库房,走向通往存心殿的正道儿。

李友直被带进存心殿时,燕王正斜躺在床榻上,盖了锦被,伪装着病态。李友直向他跪拜后,他懒洋洋地问:“你来找我,究竟何事呀?”

李友直说:“我是给大王送朝廷密诏来的!”

朱能便从李友直手中接过密诏,转呈燕王。燕王见是折叠的一张纸,已被汗水溻透,刚刚一揭,便撕去了一角。耐着性子又轻轻揭。一面揭一面搭眼看,那稍有些洇了的字,果然是“皇帝诏曰……”他猛吃一惊,情不自禁坐直了腰身,喝问李友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友直便从头到尾讲述了他誊抄诏书并冒死前来报信儿的经过。

燕王仍将信将疑。他面色铁青着踱了几步,突然又问:“你因何要来报信呢?”

李友直说:“小人仰慕大王久矣!大王是我们燕人之福啊,王气在燕啊。且日前在酒楼里,大王曾与小人一起吃过酒。小人三生有幸呢!”小人从那时就——”

燕王说:“且慢,我何曾与你吃过酒的?”

李友直说:“大王真是贵人健忘。就是大王得了疯癫病的那日。嘴里连喊着‘我是玉皇大帝’、‘我是太乙真人’,上得酒楼,夺过小人酒碗,说‘我们是好兄弟,且一起干了这杯’。当时小人也不知怎的,眼泪刷就流出来了……”

燕王点点头,微微一哂说:“我自然记不得了。不过,难得你对本王有如此忠心,本王也不会亏待你的,来呀,赏他百两纹银,送他出宫!”

然而,当内侍端来封银时,李友直却拒绝受赏。他显出遗憾与伤心,说道:“莫非小人担了血海般干系来报信,便是为了这百两赏银吗?”

“那,你想要什么?”

“小人什么都不要,只要住在王府里。”

“这是为何?”

“大王难道不替小人想一想,如小人被张晟逮住,还会有性命吗?”

“啊,原来如此!”

燕王到这时才真正相信了李友直。连忙向李友直致歉说:“实在抱歉,这种时候我不得不多加小心。方才对你有所亵渎,还请原谅!”说罢,令内侍安排李友直住处,答应日后再与他长谈。

第二天,燕王起兵,反叛朝廷,在北平自置官属时,他决定委任李友直为北平布政司的右参议,然而因当时情势危急,忙忙乱乱,竟忘记问李友直的姓名。只好在令旨上这样写道:“昨日送张晟反词的吏,除他本司官。”

——这便是建文元年七月,一个小人物的传奇。

“当、当、当!……”

“咚、咚、咚!……”

端礼门内东西两侧的钟鼓同时响了。这是七月五日深夜。钟鼓声震动殿宇,惊起栖息于古树上的鸦鹊。在这钟鼓声里,灯笼一盏盏亮起来,火炬一支支燃起来。“快快快!”一队队兵士急匆匆跑过。“隆隆隆”,炮车和塞门刀车的轱轮在砖地上碾过。间或有马匹咴咴叫着,旋风似地在暗夜里驰飞……

在这钟鼓声里,端礼门乃至其他王城的大门都紧紧地关闭了。兵士们登上城墙,间隔一定距离都排在了女墙后面,有的张开机弩,有的在摆放炮机,另外一些兵士则来来回回搬运箭矢和檑木、檑石。火把熊熊,照出兵士们紧张而激奋的脸。刀剑无意识的碰击声,使这暗夜弥漫了杀气。

多亏李友直带来的“密诏”,使燕王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首先按照密诏上所开列的那份名单,把那些朝廷下令逮捕的王府将领秘密召集起来。大家传看了密诏,明白了处境之险恶,也抱定了同生死共患难的决心。燕王问张玉,现在能集合起多少兵壮?张玉说,因为前不久又有一批军士被宋都督抽调,如今至多能凑齐到八百人了。燕王说,八百人,这就不少啊!想当年我太祖高皇帝濠州起兵时,弟兄们尚不足七百人呢!当即命令,迅即集合众将士,全力以赴,守卫王城四门。

于是,钟声响了,鼓声响了。宫殿被震撼了,宿鸟被惊醒了。这是七月五日深夜,从现在起北平便不再平静了!

燕王已洗掉了脸上的槐米汤。病态是消除了,但隐于眉宇间的不安却并未消除。他现在是穿了团龙黄袍,戴了翼善冠,端坐于存心殿的王位上。他的王位往南正冲了端礼门,不偏不斜恰是摆放在整座王宫的中轴线上。钟鼓的声浪一阵阵地滚滚而来,使他产生一种飘浮在水面上的感觉。说真的,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甚至盼着这一天早一点到来,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心里却又七上八下,没着没落地。所以,在这钟鼓声里,他曾直言不讳地问道衍曰:朱允炆乃皇帝也,民心向彼,奈何?”而道衍的回答也是直言不讳:“臣只知天道,何论民心!”

道衍这话虽能给人以安慰,却并不是定心丸。燕王心里仍有些发虚。恰此时,他想起道衍曾向他推荐过,北平有一位精研周易的卖卜者,姓金名忠,在市井间卖卜,屡卜屡中,被传为神人。何妨叫他来占卜一下命运呢?没想到这想法儿刚一说,道衍便微笑道:“此人恰在贫僧房中。”原来,道衍早已访得金忠住处,已把他请了来,正是要瞅机会推荐给燕王的。说来这也是缘分儿呢。

金忠当即被请进存心殿。他从袖中取出三枚“大观通玉”,放于燕王手中。让燕王随意摇晃几下,然后放到案上,他可根据三枚铜钱的正反面,记录阴阳,以便卜卦。

燕王当即缩缩袖筒,将三枚铜钱用力摇晃,然后往案上一丢……外面的钟鼓声恰在这时停了。世界突然可怕地静寂起来。整个世界里只有这三枚铜钱在哗啷啷响,滴溜溜转。它们渐转渐慢,相继停住,倒下。于是三人的脑袋便凑在一起,六只眼睛紧张地盯在了铜钱上……

“好,好卦呀!”金忠突然以手加额,兴奋地大呼。

金忠解释说:“殿下这卦,乃纯乾之卦,变而为坤卦。乾天坤地,此象贵不可言呀!此谓之‘铸印乘轩’之卦。卦辞日‘女娲之石铸玺印,轩辇畅畅载至尊。虽有坎坷何足论,金龙腾空驾紫云’!”

“哈哈哈!大王可喜可贺呀!”道衍笑道。随即行三拜九叩之礼。

“嗬嗬嗬!贤卿免礼!”燕王禁不住喜上眉梢。他觉得脚下稳当了,不再有飘浮之感了。

然而,恰在这时,有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扑进来。他就是王府伴读(亦可称“教授”)余逢辰。

“大、大王、不、不能啊!”期期艾艾的余逢辰脸憋得青紫,双目含泪,进门便扑倒在燕王足下。

“大、大王若对、对抗朝、朝廷,既有负今、今上,又有负先、先王,此乃‘君,君父两、两负’之千、千古罪、罪人啊!……”余逢辰的前额在地上叩得崩崩作响,他的眼泪和涎水打湿了燕王脚下的砖地。

而燕王睨睥着他,微微冷笑。

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队伍跑动的脚步声和兵器撞击声。微蓝色的曙光已显现在窗纱上。

燕王从王座上款款站起。他抓起一柄宝剑,对道衍和尚和金忠说,“走,随我去前面看看!”

但是余逢辰疯了似地爬着,可怜兮兮地挡在燕王前面。抱住燕王的小腿大哭:“大王,不、不能君、君父两、两负啊!呜呜!……”

“滚!”燕王恨恨地踢了他一脚。

余逢辰从地上爬起来。他出人意料地从燕王腰间嚓地抽出宝剑。在燕王惊愕地倒退,道衍和金忠一时手足无措,甚至连卫士也目瞪口呆的工夫儿,余逢辰却将剑锋很潇洒地往脖子上一划……立时血花四溅,将淡蓝色的曙色变为绚丽的红霞。

余逢辰笔直着倒了下去。

余逢辰无奈地瞪着大眼,看着燕王从他的身上跨越过去。

余逢辰的鲜血将东方天际染红的时候,谢贵已调集起北平城门七卫及屯田军士约四万余人,完成了对燕王府的包围。他将主要兵士部署在端礼等四门处,并用木栅隔断了这四门通向外界的通路。然后,他与布政使张晟骑了马,沿王城四周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