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朱棣(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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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洪武皇帝的最后岁月(2)

《备边十论》刚刚发出五天,四月初八日,恰巧钦天监禀奏说,近占天象有“胡兵入寇”之兆。洪武皇帝愈加忐忑。这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忽想起塞外有一批蒙元降卒,在山西已居住八年了,不料前年秋天却又唿啸而逃。他担心这伙人对塞内虚实甚是熟悉,倘作为胡兵入侵之前导则为害甚大,必须提醒晋、燕二王注意,并授以应对之策。此时夜已五鼓,他却又披衣而起。内侍慌忙秉烛。秉笔太监又唤来兵部当值的官员——恰是齐泰,当下又拟了第二道敕谕,第二天一早即发走。他在敕谕中命令:

近钦天监奏,占天象当有胡兵入寇,朕以为不特天象可以征,以人事度之有变,胡人近有是谋。何也?前岁秋,山西塞外降胡逃归岭北,此数人居山西八年,安得不以中国虚实为胡人谋乎?此胡人入寇之端也。自今其令都司、行都司简阅步卒、骑兵或三万或二万,常兼数万步卒,而骑兵每五百以一将领之。五百分为五队,每队领以一战,而五将成听一将之令,往来折冲,以据贼阵。步兵亦如骑兵之法,选将领之。严饬队伍与骑兵并进而夹攻。我马虽少,步兵则多,胡马虽多,彼无步卒。苟有侵犯,可与战矣。其深体朕意毋忽。

第二道敕谕发出后,过了不到十天,五月十八日上午,他又亲拟第三道敕谕,再次以天象示变告诫晋、燕、代、辽、宁、谷备边六王:

验之历代天象若此者,边戍不宁,往往必验。今天象于往者正同,不可不慎也。其应虽非今岁,然二三岁间必有寇边者。宜令军马东西布列,各守其地。今尔等所守地方,不下六千里,急遽难为聚会,每处军马多者不过一二万,而胡人之马计有十万。其不出则已,设若南行,马势必盛。自非机智深密昼夜熟算,孰能制之?兵法云“致人不致于人”,多算胜,少算不胜,况无算乎?……

提笔写至此处,他忽然有些伤感,叹口气,又写下去:

吾今老矣,精力衰微,机思谋虑艰于运筹,尔等受封朔土,藩屏朝廷,若不深思远虑,倘或失机误事,非惟贻忧朕躬,尔等安危亦系于是,可不慎哉!

他写到这里应该收尾了。但意犹未尽。还有许多地方未能嘱咐到,还须再想一想。但身体已支撑不住了,头晕胸闷,手也打颤。只好躺到榻上略作小憩。想不到竟一觉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午后。趁着精力正盛,来不及用膳,又提起笔,一鼓作气将这第三道敕谕写完——

吾今略与尔谋,或今岁或二三岁,大军未会,止是本护卫及都司行都司军马各守分地,多不过一二万,倘遇胡马十数万寇边,不宜与战,或收入壁垒,或据山谷险隘之处,夹以步兵,深伏以待之。彼见我不与之战,必四出抄掠,俟其骄怠分散,队伍不严,我以马步邀截要道,破之必矣。若一见胡马辄以三五千或一二万轻与之战,岂特不能胜之,必致失利。务在深藏设计,待彼肆意驰骋,则一鼓可擒其首将矣。……

六月初十日兵部奏报:晋王、燕王又统兵巡视边境,远离开平数百里。他觉得此次二王北巡准备不足,特别是战马与胡兵相比实呈微势,当即又命秉笔太监代拟第四道敕谕:

近者人自塞上来,知尔兄弟统军深入。古人统兵,贵乎知己知彼。若能知彼又能知己,虽不能胜亦无凶危。不知己又不知彼,猝与敌遇,凶莫甚焉。且以知己言之。我朝自辽东至于甘肃,东西六千余里。可战之马仅得十万,京师、河南、山东三处马虽有之,若欲赴战,猝难收集。苟事势警急,北平外马悉数不过二万,若逢十万之骑,虽古名将亦难于野战。所以必欲知己,算我马数,如是纵有步军,但可夹马以助声势,若欲追北擒寇,则不能矣。

今尔等率数千马离开平三四百里,驻旷塞中,况无轻骑远侦,以知敌情。设使胡兵数万昼潜夜行,隐柳藏荻,猝然相遇,彼以数万,我以数千,何以当之?若欲纵辔驰行,其将何以全军士哉?今吾马数少,止可去城三二十里,往来屯驻,远斥堠,谨烽燧,设信炮,猝有警急,一时可知。胡人上马,动计十万,兵势全备,若欲折冲鏖战,其孰可当?尔等不能深思熟虑,提兵远行,不与敌遇,则侥幸尔。设若遇之,岂不危哉!

方今马少,全仰步军,必常附城垒。倘有不测,则可固守保全,以待援至,此上策也……

噫,吾用兵一世,指挥诸将,未尝败北,致伤军士,正欲养锐以观胡变,夫何诸将日请深入沙漠,不免疲兵于和林,此盖轻信无谋,以致伤生数万。今尔等又入旷塞,提兵远行,设若遇敌岂免凶危?自古及今胡虏为中国患久矣。历代守边之要,未尝不以先谋为急,故朕于北鄙之虑,尤加慎密。尔能听朕之训,明于事势,机无少懈,虽不能胜,彼亦不能为我边患,是良策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尔其慎哉!

这四道敕谕,凝聚着洪武皇帝对守边亲王的拳拳之忱,殷殷之期。敕谕之文稿固可由秉笔太监或掌制诰、文翰的学士们代拟,但谕中内容,每字每句,都是这位老皇帝戎马生涯的经验之谈,无一不是他呕心沥血的思考。据说,晋王、燕王等读到这些敕谕,情不自禁地心酸泪下。

洪武三十一年。又是春天。人们习惯说“多事之秋”,而对洪武皇帝来说,“多事之春”则更合适。

才过元旦,太原便有信来,称晋王有疾。洪武皇帝暗暗吃惊。因为这时他自己的心胸恰也不太舒服。爷儿俩远隔千里,难于当面探视,他便决定派太医赴太原医治。派谁好呢?还是戴思恭吧——虽则他更需要这位著名的太医守侍在自己身边。说来也巧,戴太医似乎跟几位亲王都有点缘份儿。那一年燕王朱棣胸中患“瘕”——有一块状物,折腾得阵阵疼痛。燕王府乃至全北平的医生皆束手无策。洪武皇帝遣戴思恭往治。戴思恭检查了王府医生的药方,并未发现不当。思忖有顷,遂问燕王:“殿下有何嗜好?”燕王曰:“嗜吃生芹。”思恭颔首道:“吾得之矣!”当下开出一剂。燕王按方服药。是夜暴痛。凌晨时疼痛消解,却出恭甚急。细看排泄之物,竟是许多线状的“细蝗”。燕王随即痊愈。如今洪武皇帝单为讨个吉利,他也得选派戴思恭到太原去了。

戴思恭在太原住了数日。果然妙手回春,晋王疾愈。老太医挂记着皇上这边,不便在外久呆,便急忙返京。皇上听说晋王已愈,也极是高兴。不料刚刚进入三月,恰是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的季节,万物欣欣向荣,惟独死神偏爱皇家:三月十二日,晋王竟薨!

洪武皇帝既惊且怒,即令逮治晋王府诸医。然而戴思恭从容谏曰:“此不干诸医事。臣前奉旨视晋王疾,已启奏晋王——‘虽已愈,但毒在膏肓,恐复发不可疗也!’今果然矣!”皇上默然。诸医因此得救免死。

七十一岁的洪武皇帝心区阵阵剧痛。他又穿起了“齐衰”。那麻制的丧服穿在古稀老人的身上,特别是穿在老皇帝的身上,尤令人睹之心碎!

晋王被谥为“恭”。其世子朱济熺嗣晋王位。

尔后连续数夜,洪武皇帝总要梦见他的结发妻、孝慈高皇后马氏。梦境里马后问他:“我那几个孩子如何?”他满面愧赧,无颜以对。马后说:“我看你的脸色也不太好?”他说:“我也觉来日无多了,就要寻你来了!”马后说:“那就来吧。我且领你到仙境一游。”他们便携手进入了云雾缥缈的仙境……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己丑,皇帝祭享太庙。皇帝在享太庙的孝慈皇后神主面前伫立良久,又想起了梦里的情景。祭罢太庙,看见庙门外高大的桐梓树,新叶飒飒作响,便对身边的太常寺官员说:“往年来此,似未见有树,今不觉已成林矣!”忽又想起了祖宗家乡,更是感慨系之:“凤阳陵寝,树木亦该似此吧?”不觉潸然泪下。

离开太庙,皇上临时决定再去钟山看看。太常寺的官员怕到了陵寝处更惹得皇帝伤感,就以缺乏准备为由,再三劝阻。陪侍的老太医戴思恭也建议改天再玩,今日不可太累。皇上无可奈何,只能远眺一眼。见钟山上郁郁葱葱,杂有一片片红花,想是桃花,丽日下很是灿烂。不禁想起以前多次在钟山游玩,并曾题过《春日钟山》一诗。于是随口吟道:

春鸣鸟树听,流泉涧下鸣。

泉鸣山谷回,回处野人情。

吾吟吟未已,孰与春相迎?

相迎桃李花,莺燕鸣丁丁。

麦菽盛蟠科,寰宇乐民生。

吟罢心里跟自己说:“只怕就要长驻此山了!……”

祭太庙回来,洪武皇帝觉得时间对他来说愈显珍贵。看到为晋王穿的丧服,不由就想到了燕王。燕王本就是他所最喜爱的儿子,如今晋王薨后,北方防务由他独撑了。他不得不格外瞩目于燕王。于是就在祭太庙的次日,特别颁敕书,遣使送达燕王。敕书中提醒燕王,近闻边塞烽烟四起,但很可能胡人有诈,应提防孤师深入,中其埋伏。他估计今秋胡虏必会南侵,不袭大宁,即寇开平,估计敌人马不下数万,不可不虑。指示燕王:“可西凉召都指挥庄德、张文杰,开平召刘真、宋晟二都督,辽东召武定侯郭英等会兵一处,辽王以都司及护卫马军悉数而出。北平、山西亦然。步军须十五万,布阵而待,令武定侯、刘都督、宋都督翼于左,庄德、张文杰、都指挥陈用翼于右。尔与代、辽、宁、谷五王居其中。彼此相护,首尾相救,使彼胡虏莫知端倪,则无不胜矣。兵法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尔其察之。”

五月初八,洪武皇帝彻底躺在了床榻上,再也挣扎不起来。即便躺着,他仍不忘北平的燕王。事实上他早把燕王当成了大明王朝的柱石。病重期间,他任命左都督杨文为总兵,前往北平参赞燕王。叮嘱杨文可忠诚于燕王,绝不可“贰心事上”:

兵法有言,贰心不可以事上,疑志不可以应敌。为将者不可不知是也。朕子燕王在北平,北平中国之门户。今以尔为总兵,往北平参赞燕王,以北平都司,行都司并燕、谷、宁三府护卫,选练精锐马步军士随燕王往开平提备。一切号令,皆出自王,尔奉而行之。大小官军悉听节制。慎毋贰心而有疑者也。

随后又令武定侯郭英、都督刘真、宋晟等:“一切号令悉听燕王节制。”

五月二十九日,亦即洪武皇帝离开人世前十天,喘息尚且困难的朱元璋发出最后一道敕书。这最后一道敕书仍是赐与燕王的。敕书中将燕王朱棣比作辅佐周成王的周公旦。敕中曰:

朕观成周之时,天下治矣。周公犹告成王日‘诘尔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朕之诸子,汝独才智,秦晋已薨,汝实为长,攘外安内,非汝而谁?已命杨文总北平都司、行都司马军,郭英总辽东都司并辽府护卫,悉听尔节制,尔其总率诸王,相机度势,用防边患,奠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勿怠。

闰五月初十,应天城内外飘洒细雨。乾清宫里一片阗寂。只有檐下滴滴哒哒的雨声伴着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气息。此前一天,他已令内侍焚香祝天祷告上帝。他对上帝说:“寿年久远,国祚短长,子孙贤否,惟简在帝心,为生民福。”他把国运的兴衰和子孙的好坏,完全交付上天,而他已无能无力了。

皇太孙朱允炆及几个顾命大臣如驸马都尉梅殷、兵部左侍郎齐泰等跪在他的面前,静静等候他的遗诏。

老人家听着嘀嘀哒哒的檐水声,神态非常安祥。

尽管这位偏头颅而性仁弱的新皇帝不太称心如意,但他必须坚守嫡长继承之制,而不能有另外的选择。在祭太庙的时候,他已对他的祖宗悄悄说明。在梦中也曾对孝慈高皇后解释过:“自我创天下而以天下传之庶孳,万世而下有庶夺孳抗宗者,我开其乱也。乱传而万世之传,足虑焉。”的确,他不敢开创这个先例啊!

在嘀嘀哒哒雨声里,洪武皇帝渐渐进入了他的理想境界。他相信燕王朱棣必会如周公旦,朱允炆也必会如周成王。细雨霏霏,万物葳蕤,天下太平,国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