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太宗李世民(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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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寒冻期(2)

御驾亲征高丽王国,前后攻克玄菟、横山、盖牟、磨米、白岩、辽东、卑沙、麦谷、银山、后黄等十城,迁徙辽、盖、岩三州百姓加入唐朝户籍的有七万人。新城、建安和驻跸山的三大战役,阵亡的高丽兵将四万余人,唐军战死将近两千人,战马损失十分之七八。李世民以错误的判断为前提,错误地选择了征服对象,在错误的天时地利条件下,以错误的指挥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朝鲜半岛三国之间的内部纷争,唐朝大可不必介入。李世民兴师动众,主要原因不外乎步人老境以后,走上了好大喜功、扬威异域的道路,把大臣的苦谏都当做耳旁风,主观臆断,一意孤行,执意在有生之年偿此东征的宿愿。他打着“内为隋主杨广雪耻、外为新罗报仇”的幌子,将开边拓土当做一己的功业,就不再顾及国人与邻国军民的苦难以及死活了。

亲征失败,李世民悲天悯人,思绪万千,不禁想起了贞观十六年君臣问对时,魏征的一席肺腑之言:“陛下圣德微妙高远,居安思危,伏愿陛下能够经常控制自己,以保全坚持到最后的美名,那么千秋万代都能得到好处。”他深感惭愧,懊恼不已,既悔恨自己放弃了求谏致治,又责怪臣工以曲相谀悦代替了直言规谏。可是又不便发泄牢骚,也不愿意公开认错,于是以委婉的音调绕着圈子叹息说:

“哎,要是魏征还在世的话,无论如何也会进行阻拦,不让朕御驾亲征。”

长孙无忌感到脸上无光,垂下了双肩,默不作声。

李世民斜睨了他一眼,解释说:“朕的感想,纯粹发自内心,主要是针对自己说的,也可以说是对国家大计的一番反思。位居尊极的天子拥有绝对的权力,却并非绝对正确。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君离不开忠良辅弼,离不开臣下的匡正。”

“兴师征辽,臣与楮遂良一谏再谏,皇上就是听不进耳。”长孙无忌有些不服气,又想洗清自己。

“你们的话,软弱无力,说理不充分,远不如魏征深谋远算,据理力争,切中要害。他呀,雅有经国之才,性情抗直,无所屈挠,品格高尚,身正而心劲,上不负人主,下不阿权贵,中不移亲族,外不结朋党,不以逢时改节,不以图位卖忠。”

“我朝谏臣济济,其中最杰出的当推魏征。”李道宗附和说。

“对。魏征不愧为直臣、良臣,而且也是一位大大的忠臣。我们不应该无端地猜疑他,贬低他,或者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而要凭事实说话,肯定他的功劳和政绩,恢复其本来面貌,把他的良好形象牢固树立起来。”

李世民命李道宗乘驿马昼夜兼程前往魏征墓地,用少牢(羊、猪)祭祀,重新竖立以前推倒毁坏的墓碑。征召其妻子儿女到行宫,予以抚慰赏赐。

大军返回营州(今辽宁朝阳市),下诏收集辽东征战阵亡将士的尸骨,安葬在柳城(营州州府)东南,用太牢(猪、牛、羊)祭奠。李世民亲撰诔文哀悼亡灵,痛哭流涕。死者的家人听到传闻,纷纷表示:“儿子战死辽东,天子亲自哭祭,还有什么遗恨!”年轻时屡战屡胜的常胜将军,竟以最后一次征战失败来结束自己的戎马生涯。虽然在战场上并没有吃败仗,但是损失惨重,劳民伤财,人员伤亡,用血的代价换来的却是无限的伤感和遗憾。李世民从悔恨交加中寻找到了一种自我安慰,他用手指着尉迟敬德、秦叔宝和程咬金等老将军,恳挚地对薛仁贵说:

“当年跟随朕征战的将领,都已步入老境。朕只想得到骁勇善战的后起之秀。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得到辽东朕并不高兴,高兴的是得到了你。”

“臣乃微不足道的草民,”薛仁贵诚惶诚恐地跪拜道,“仅有几斤蛮力,深恐有失陛下的重托。”

“听说你是薛安都的六世孙,名将之后嘛。”

“说来惭愧,家道早已衰败,臣在家当雇农,住窑洞,连妻儿都养不活。”

“你妻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王宝钏。”薛仁贵眨了眨潮湿的眼睛,“要不是她支持,我还不一定会投军。”

“好一个贤德的妇人。雷氏兄弟殉国了,朕准备把你留在身边。你把家室接到京城来好啦。”

“谢陛下的关怀。”

“你有什么要求?”

“臣只想跟陛下学习射箭。”

“你也喜欢弓马?”尉迟敬德插嘴问道。

“弓马是手腿的延伸,战场上随时都可以发挥作用。”

“你的马呢?”

“战死啦。”

“别难过。”李世民拍了拍薛仁贵的脑袋,“回京后,朕赏你一匹御马。”

“大总管说,有匹什么狮子骢,养在御厩没有人骑。”

“那是一匹烈马,给你骑蛮合适。”

君臣志趣和爱好相投,谈得十分开心,直到长孙无忌前来觐见李世民,薛仁贵才告退。

“太子亲自来迎接圣驾,快要到了。”长孙无忌奏报说。

“朕正想早点见到他,我们一起走吧。”

李世民率领三千飞骑护驾,和长孙无忌奔人临渝关(山海关),在中途与李治相遇。李世民从定州出发时,曾指着身上穿的褐色长袍对李治说:“等到再见面时,我才换下它。”在辽东,即令盛夏酷暑,汗流浃背,李世民也没有更换。到了秋冬,长袍既破又脏,穿着漏风,秦叔宝和程咬金请求他换掉。李世民不肯:“将士们一身破烂,惟独我穿新衣。行吗?”

“儿臣已给三军将士备好了寒衣,”李治奏报说,“到幽州都可以换上新的。”

“那朕就到幽州跟将士们一起更换。”

“父皇必须先换。”李治强调说,“归化唐朝的高丽人,都在幽州等着你咧。”

唐军所俘虏的高丽百姓一万四千多人,先集中在幽州,准备分别赏赐给将士们做奴仆婢女。李世民怜悯他们父子夫妻离散,旨令有关官署按照他们的男女、年龄和体质等评估价格,由国库拿出银钱、谷米或布帛赎为平民。高丽人谢恩的声浪经久不息,持续了三天之久。李世民御驾抵达幽州,高丽人在城东欢迎,焚香跪拜,舞蹈欢呼,扬起的尘土弥漫开来,像浓密的雾霭一样遮掩了半边天。

从定州出发时,李世民由于劳累过度,身上长了痈(一种毒疮),靠不得背,无法安眠,非常痛苦。不能骑马,只得乘坐软轿缓行。到达并州时,李治用嘴给父皇吸脓,扶着轿子步行护送。数日后,李世民痊愈,文武百官跟着松了一口气,十分欣幸。李世民得知薛延陀汗国南下侵扰河套等地,决计留下秦叔宝、程咬金和尉迟敬德对边防进行部署。侍中刘洎留在定州辅佐太子,仍兼任左庶子、检校户部尚书,总理吏、礼、户三部尚书事。兴师出征时,李世民对刘洎说:“朕要带兵远征,留下你辅佐太子,国家安危托付给你,望你深深体会朕的心意。”刘洎感情冲动,对答道:“陛下不必忧虑,即使大臣犯罪,臣也会毫不留情地处死他。”李世民对他口出狂言甚感奇怪,警告道:“卿家性情疏阔而又强硬,会因此闯出大祸。要谨慎啊!”御驾从高丽返抵定州,刘洎见李世民患病,从行宫中出来,满面愁容地对同僚们说:“皇上病情沉重,叫人担忧。”由于他平时骄傲自满,装腔作势,说话不留余地,得罪了许多人。有人借题发难,篡改原话,添枝加叶,向李世民告密:“刘洎说朝廷大事不足为虑,只要依照伊尹、霍光的故事,辅佐年幼的太子。大臣中有二心的,就杀掉他,局势自然稳定。”李世民信以为真,下诏宣称:“刘洎窥视朕有不适时,阴谋控制朝廷。自比伊尹、霍光,企图加害同僚,借故夷戮。依法当处死刑,赐他自尽,家眷赦免。”

赐死刘洎后,中书令马周兼任吏部尚书。他发觉四时选官过于劳累,请求恢复十一月选官的常制,至次年三月完毕。当时民间男女穿衫者日益流行,马周奏请道:“《礼记》上没有服衫的记载。三代之制有深衣,请加襕、袖、褾、禊,为士人上服。”李世民都一一照准。以后士人所穿的衣衫,便叫做衫。它通常以细布制成,领、袖、襟、裾加饰缘边,在衫的下摆近膝部分,添加一道横襕,以表示尊重古礼,未忘上衣下裳的祖制。

怀才不遇的马周幸遇明主,一路走红,红得发紫,“知遇之恩”的感情油然而生。李世民嘉勉他辅政辛劳,以御笔赐予飞白书曰:“鸾凤凌云,必假羽翼。股肱之寄,诚在忠良。”他是唐朝建国后,从平头百姓中间走出来的,所谓起自民间,见多识广,又有真才实学,心里开窍,精明干练,点子多,奏请多。而且每奏必准,每准则雷厉风行。贞观二十年正月,李世民又批准了他整顿吏治的奏请,派遣大理寺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借用汉朝考察官员的六条准则,到全国各地按察。刺史县令以下的许多官吏被罢职贬官,前往宫门鸣冤叫屈的接连不断。李世民令褚遂良分类写明情状,亲自裁定,放宽责任事故的处理,重点惩办贪赃枉法。其中由冤屈而擢升的二十人,处流刑以下而被赦免的人成百上千,论罪当处死的仅只七人。

由并州至长安一千三百六十里,御驾一路缓行,三月七日才到达京都长安。对于东征高丽失败,李世民心里仍不服气,羞愤交加,又可恼,又愧恨,还有些困惑。他来不及歇息,就在甘露殿御书房召见了李靖,俯身向前询问道:

“我调动全国的兵力讨伐小小的高丽,却在辽东被困住了。是何缘故?”

“臣未随驾出征,”李靖圆滑地推委说,“不好凭空臆断。胜败原因恐怕只有江夏王才能解答出来。”

李世民再召见李道宗。李道宗详细陈述了在驻跸山时,曾经提出过乘虚直捣平壤的建议。然后爽直地剖析说:“辽东征战,输就输在‘万无一失’四个字上。陛下以往用兵,常常采取出奇制胜,穷追猛打,亲征高丽却慎之又慎,强调步步为营。而辽东只有四五月是好天气,六七月即进入雨季,接着便是长达半年之久的寒冻期,因此必须速战速决。否则,雨潦泥泞和冰雪严寒,都不利于作战与运输军需粮草,只得被迫撤军。”

“噢,看来人算不如天算。算你讲出了道理。”

李道宗的对答,本来发自内心,也切合实际,很中肯。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却因此得罪了长孙无忌。到了高宗朝,独揽朝政的长孙无忌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借高阳公主叛逆事件,处死了李道宗。李靖不愧是大军事家,大谋略家,老谋深算,明哲保身,知而不言,把难题推到李道宗身上,让他当了替死鬼。

李世民的病体并没有完全康复,打算安静休养,朝中军国大事一并交付皇太子李治裁决。李治每隔一天便在东宫显德殿处理政务,事毕即到大内甘露殿来陪伴父皇,问寒问暖,不离左右。即使李世民要他出去走动一下,也不愿意走开。李世民只好在寝殿旁边另辟一个院落,让李治居住。可是,他哪能猜透太子的心思,李治守着甘露殿不肯离开,一半无疑是尽忠尽孝,还有一半却是想厮守着武媚,多看上她几眼,有时还可以背着父皇和她交谈两句,凑拢去闻闻她身上那股特别清幽的香气,或者在有意和无意中碰她一下。她那白皙晶莹如同透明玉石的面容上飞起的朵朵红晕,像含羞的月桂,又像带露的芙蓉,使他心旌飘摇,产生无限的遐想。

武媚不论侍候皇上还是侍候太子,都比以往更加周到,小心翼翼。人在生病的时候兴许比较容易动感情,李世民对武媚竞生出了几分同情心,觉得她又可爱又可怜。身处逆境,却能百般忍耐,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事情多也好,少也好,她的举止和表情都不改变,不乐不忧,不慌不忙,不躁不萎,沉着稳重,凡事料理得井井有条,无懈可击。“难能可贵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多么成熟,多么精细,心到手到,滴水不漏。”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种藏得深的人最可怕:“谁能悟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常言道,闭口蛇咬死人。她会不会是《秘记》中所说的女主武氏?”李世民不禁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傍晚灰暗的暮色映在灰暗的脸上,殿后的风呜呜地吹,他的心紧缩起来,好像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不可放松警惕,一定要紧紧地盯住她,严密监视。朕驾崩以后呢?”他蹙着眉头,凝视着余晖横照的天空,“殉葬的制度太残忍。不如变通一下:凡属行幸过的宫人没有生育子女的,一律送进尼姑庵,武媚自然也在其中。”想出了防范措施,他眉头略一松弛,坐到树阴下,微眯着眼睛,望着晚鸦成群地穿过落霞,朝终南山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