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们班的“那个”已经开始了。
——真的吗?确认过了?
都见报了,那个学生死在地铁的隧道里,听说尸体都没办法拼凑完整,完全被轧碎了。
——真是好恐怖啊!
是不是有人没按照规定的办法去阻止,所以才让“那个”来信了?...
——他们班长不是规定每个人都要照做的吗?怎么还发生这种事...
是不是有人忘了???
...是不是有人忘了???,有人忘记回信了吗???那个人岂不是害死大家了???...
我穿梭在这些声音当中,它们就像街道上广播车里循环播放的告示,无视扩音器的音量,咿呀咿呀灾难般蜂拥进我的耳朵。
终于跨进了教室,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停在那个“信箱”前面,手放在口袋里,指尖摩挲着口袋里的信封,不知道要不要放进去,现在放进去还有用吗?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犹豫再三后我还是鼓足勇气把信封拿出来塞进“信箱”里。
这只古怪又丑陋的“信箱”,放佛就像一只被豢养在教室里的恶魔,它张着黑黑的嘴巴等着我给它喂食。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到水静坐在她的座位上,她没来和我说话,只是耷拉着脑袋那样坐着,她肥胖的身躯裹在加大号的校服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今天用的哪种颜色的唇彩,也许她根本没用,春初死了,她哪有心思打扮自己,应该是一副苍白而绝望的面容。
再看靠墙那一组的第四个座位,桃井坐在那里,又恢复了他的扑克牌脸,红衬衫的纽扣死死扣着,我回想着他昨天晚上和我说的话——
“你确定周五那天放学后你没和春初在一起吗?”
“是的,这个我没忘记,我确定。”
“唔......”
“怎么了?”
“琉璃希,你恢复记忆后能想起来的事情不会出现错误吗?我是说记忆的衔接上会不会发生错误?”
“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发生错误,我和父亲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我‘发作’的次数也很多,但之后的恢复并没出现过什么不对的地方,父亲可以为我作证,我不明白桃井想要说什么。
“琉璃希,其实来找你之前我问过水静,她说那天放学后她看到你和春初在一起,而且她说她还有证据可以证明。”
证据?他说完这句话时我觉得我的世界在颠倒,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正在把它掀翻,如同掀翻一个盒子一样,盒子里的东西被打破了,散落的没了原有的形状。
我还在盯盯看着桃井的那个位置时,突然感到余光中多了一双充斥着敌意的视线,那双淡红色瞳孔,那是宫山的眼睛,他用恨透我的目光正仇视着我,眼中那两簇凶狠的火苗就像即刻要把我烧死的感觉,我想起笔记本上那句没写完的话...“我在小树林挖出了宫山的...”
从宫山燃着火苗的瞳孔中,我认为应该是宫山的某个秘密被我挖出来了,究竟是什么秘密?可是,宫山,你现在需要原谅我,因为我已经忘记了那是什么秘密,一点也想不起来,你大可放心,不用这样介意,我真的已经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了,请你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那让我感到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上课时,我传了小纸条给水静,约她下课后和我谈一谈,她没回我的小纸条,只是稍稍转过头看了看我,我解读到的意思应该是她答应了,应该是吧,从她依旧涂着厚厚唇彩和睫毛膏的脸上。
......
“给你看这个吧。”
教学楼天台上,生锈的屋顶铁栅栏前面,水静递给我一张东西,是照片,一张拍立得照片。
“那天我邀约你放学后去逛街,你告诉我你要早点回家,我就约了春初,没错吧?”
我点点头,水静继续说道:“放学时春初突然跑来告诉我她有事情不能和我一起逛街了,她慌慌张张的走了,也没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很生气,我不能容忍朋友之间互相隐瞒,春初和我,从幼稚园就开始的友谊,怎么可以掺进任何不明白不清楚不干净的东西,于是我跟踪了她,结果就是那张照片上你所看到的情景。”
照片上,是我和春初走在一起的背影。
等一下,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且水静说“不明白不清楚”我可以理解,但她用到“不干净”这种字眼我无法接受,“不干净”是什么意思?
钢筋混凝土的屋顶上,我被冷飕飕的风狂乱的吹着,我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看向水静满是白肉的大圆脸,迈步向她靠近了一点。
“水静,我那天真的回家了,我记得很清楚,这个照片......”
“小希,你还不明白吗?其实我给你看照片并不是要责怪你和春初那天骗我,你转来这里上学,能和我们成为朋友我感到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只是想明确的告诉你,你不要被周五谁和春初在一起扰乱了思绪,这仅此是张照片而已,重要的是春初死了,她收到了铃兰傀的来信而死的。”
“哎?你说什么?”
“春初在周六晚上给我打过电话,正好是你晕倒的那天,春初在电话里对我说她收到了铃兰傀的来信,之后她就再没到过学校,直到昨天早晨她说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
“她什么时候收到的来信?”我继续问道。
“她没说,但是我和她相处那么久我很了解她,通常她在遇事以后就会第一个告诉我,所以我猜就是那一两天,不是周五就是周六,怎么了?”
这个日期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也许我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但是,如果春初是在周六以前收到的来信,那至少我可以在心理上减轻自责。
那天晕倒后,当天晚上,也就是周六的晚上我就在医院醒来了,我空白的大脑在一个小时后猛然弹出一个声音——
“回信,每天都要回信...”
我开始下意识寻找可靠的依据,我知道我有本子之类的东西,于是我开始翻找,通常这种情况下,父亲就会首先意识到我在找什么,他已经形成习惯,他把我的蓝色笔记本递给我,我仔细看过以后明白那句“回信”是怎么从脑子里来的,由于我不能离开医院,医生需要持续观察,我便让父亲按照笔记本上的要求,在我不能去学校的情况下,每天都替我把我写好的回信投递到教室的“信箱”里,虽然他一头雾水,但他一天也没落下过,直到我自己可以去学校为止。
所以,我只是对周六失去了记忆,除了那一天,只要和那天无关,我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不必背负着凶手的罪名而感到痛苦。
“春初还说了什么?关于铃兰傀的来信。”我的心又开始怦怦跳着...
这时,远处滚来一阵轰鸣雷声,浅蓝的天空变得暗沉起来,阴郁,晦涩,云朵流露出悲哀,掠过屋顶的风比刚才更大更冷了。
“她说她不想死,她很害怕......”水静带着哭腔说道。
“你见过那封来信没有?”
“没见过。”水静摇着头,像人偶一样双目失神,呆呆的看着某个空处...“它来了,小希,它真的来了,我从来不相信铃兰傀会真的来信,可是...它真的来了...”她跑到生锈的铁栅栏边突然呕吐起来,我急忙跑过去扶她.
“小希,我很害怕,我也很害怕...”
水静哭出声来,眼泪溶解了她厚重的睫毛膏,黑色的泪水顺着两侧脸颊流下来,我递给她纸巾,她擦拭以后,洁白的纸巾上即刻染了五颜六色的污渍,其中好像掺杂着一种颜色尤为刺眼,鲜红的...像血一样的...
——“这是什么?”我有点惊恐的问道,凝视着纸巾上不明来历的血迹。
我不记得水静用纸巾擦拭过什么地方,好像就只有脸颊,我迅速扫视着她的脸颊,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不对,她好像还擦过脖颈,校服的衣领里面,深藏在衣领里的脖颈上,白色的皮肤上好像覆着鲜红的痕迹。
“你那里受伤了吗?”我看着她的脖子,虽然被衣领遮住了,但分明有一道血口隐藏在里面,刚刚还被咸涩的眼泪浸湿过,也许水静觉得伤口刺激,所以用纸巾擦拭了一下。
水静很不自然的整理了一下衣服,她迅速转过身往离开天台的楼梯口走去。
“小希,不要相信桃井的说辞,以后你就明白了,还有,我真的很高兴和你成为朋友。”
她背对着我,脑后的长发乱七八糟的散在肩上。
我不知所云,如坠万丈云涯,到底什么意思?
“等一下......水静......”我还没喊出口她已经出了天台那道铁门下楼去了。
屋顶传来乌鸦的叫声,高亢,低沉,牵带出淅淅沥沥的雨丝,远处的天空被庞大的阴影笼罩着,沉闷的雷声又滚过头顶,疯狂的大雨要来了......昏暗中,还有别的东西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