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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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鸳鸯错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剪梅》·李清照

穆青丝被平阳太子用仪仗接回太子府的盛大场面,柳玉坤一生一世都不可能遗忘了。

清晨时分,由太子钦点的王侯将相就汇集在唐城县衙的衙门之外,仪仗队伍备足了鞭炮、绣凤的銮驾、蒲扇......衙门外的大街被铺上了延绵十里的红毯子,红艳艳地映照着,让阳光都变得苍白。首行官将骑着系着红绫红花的高头大马,率领着仪仗、太监、宫女、侍卫在喧天鼓乐中缓缓走来,抬着大批的礼品,一行人马花花绿绿蔓延着,兴许比当初从穆将军府迎娶穆青丝时的场面还要气派上好几倍。

唐城县百姓早将沿途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还有无数的人被御林军阻隔着仍紧紧地尾随着,意图一览当今太子妃的风采。

大队仪仗一到县衙门口,柳成谦便率着众官员与一家老少迎了出来,匍匐在地,等着宣读平阳太子的口谕。

王妃的凤辇刚入县衙,便有太监一路小跑地跟着宫女进入内室,准备迎接太子妃的凤驾。

跟随在父亲身后的柳玉坤,自觉心头堵得难受,百感交集,他唯愿眼前这轰轰烈烈的一切只是噩梦一场,梦醒之后,仍是他与青丝从此隐姓埋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恩爱日子。

梦想虽美,却早已成为空想。

不一会儿,穆青丝穿好凤冠霞帔,在四名宫女以及玉鸾的陪同下,步履姗姗地走了出来,刹那间艳光四照、蓬荜生辉,引起了围观者的一片惊叹。

可惜谁也没有发现青丝眼中的悲伤,难得逃出牢笼,难得觅得有情郎,难得拥有平常但却珍贵的山盟海誓,所有的难得谁能料到却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从此以后,她又将回到深宫别苑之中,从此以后,她又是堂堂的穆王妃,待他日太子登基之时,统领后宫,母仪天下之人。从此以后,她就将永远地离开柳郎......

不!离开柳郎!柳玉坤的名字在青丝心头闪现,马上有种锥心的痛袭遍她的全身。玉坤、玉坤,她透过人群,急切地找寻他的踪影,终于在柳成谦身后找到了他。尽管他此刻跟随众人匍匐在地,却有种难以被掩盖的英气流露。这份气息,青丝如此熟稔,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生一世都将铭刻于心。

太监展开黄色丝帛朗声宣读平阳太子的口谕,不外乎是交代王妃出游遇险,被柳玉坤所救,以及迎回王妃。青丝跪于人群之前佯作倾听,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空白,只有柳玉坤的音容笑貌在不停闪现。

紧接着,王妃拜天祀地、官员参拜、百姓参拜的繁文褥节被一一演绎之后,礼成,凤驾轻移,准备起程。就在此时,穆青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传本王妃口谕,柳玉坤公子救主有功,赐白马追随,伴凤驾左右进宫。"

说完,她以双眼别有深意地凝望着玉坤,柳郎见谅,其中深意,还望知晓。

柳玉坤起身,领了口谕,骑上凤驾侧旁的白马,伴随着青丝的銮驾,一路之上心绪混乱,更不曾言语,唯有时不时隔着珠帘,朝着凤驾之内的穆青丝炯炯凝望。

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

平阳因为青丝的归来,一下子活跃了许多,好似足足年轻了十岁。

青丝莲步刚刚迈入正殿,他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一路仔细搀扶着,犹如呵护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器。

"爱妃你瘦了。"他拉着她坐上凤椅,"可知本王如何劳神牵挂?"有些话语,他再也不能压制了,当着众人之前,便朗声说道。

却不想青丝此刻正因为与玉坤分离之故心中悲凄,对于平阳的盛情,并没有多作理会,只是草草作揖回礼,没有多作任何言语。

许是平阳因为欢喜而蒙蔽了双眼,没有察觉出此间的微妙,只当是青丝路途劳顿,疲累之故,便急不可待打发众人,意图携美人于寝宫休息。

"唐城县县令柳成谦之子柳玉坤何在?"突然间,平阳望见跟随在穆青丝身旁的玉鸾,想起了先前答应重赏她的事情。

"启禀太子千岁,小民在此。"

无奈何间,玉坤出列,回了平阳的话。

"好!好极了!柳玉坤救护穆王妃有功,而玉鸾侍主之心又可昭天日,实乃难得的璧人一对,本王特意将王妃侍女玉鸾赐予柳玉坤为妻,居于宫中,此生安享荣华......"

平阳朗声说道,只道是自己知恩图报,亲手促成了一段好姻缘,哪里知道这些话传到了青丝与柳玉坤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般震撼。

曾几何时,海誓山盟,此生此世,不离不弃,如今却阴差阳错,姻缘错对。

只是几日光阴,却错失一世。

周遭似乎陷入了黑暗,此时此刻,只有玉鸾心中欢喜无比......

寒月、梧桐、秋霜,冷冷清清、清清冷冷。鸳鸯被、玳瑁床、同心结,秋心同愁,同愁秋心。

洞房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只是此时玉鸾坐于洞房之中,身着龙凤嫁衣,头披红色丝锦,心里却满满洋溢着落寞与寂寥。

房门之外,宾客欢宴的喧闹之声渐渐隐去,整个府邸只剩下丫鬟婢女们收拾残羹的盘碗碰触之声,甚至渐渐地,连这点断断续续的哐啷之声也慢慢平息,不复声响。

只有更漏复始依然。三更了,终于三更了。隔着红丝巾,玉鸾清晰地细数着更漏声声。

三更了,夜深了,良宵一刻,她是格外珍惜的。可是夫君人呢?

焦急的心绪让她顿感烦躁,顾不得喜婆早时的声声叮咛,说是新婚女子头顶上的喜帕定要等着新婚丈夫亲手揭下,以示此生此世从一而终的好兆头,顺手扯下头上的一片殷红。

洞房之内龙凤红烛摇曳明亮,暖暖的烛光映照在红双喜之上,更添妩媚无数。红红的鸳鸯被覆盖在锦榻上,静静地等候着一双人儿在那上面忘情地共赴春宵云雨。

佳人早已心焦如焚,独不见心上人儿的到来。

玉鸾起身从锦榻上走了下来,望见窗台之外的那轮圆月。那徒然的一片白色,白色之中,渗透着寒意。窗外的梧桐叶子被风轻轻吹动,发出沙沙的低鸣,似是玉鸾此际心中的声声呼唤:"玉郎......玉郎......"

想起柳玉坤,玉鸾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她倚在窗畔,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于唐城县集市之中巧遇铜鹤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想起铜鹤当时说过的一字一句。铜鹤说道,那块代表穆青丝身份的"凤凰玉佩"是在公子柳玉坤的书房里拾得的,但一块如此珍贵的玉佩又怎么会无端出现在柳玉坤的书房中呢?

再想想穆青丝于绿波渡旁遇刺负伤,与自己于混乱之中主仆失散,被柳玉坤所救,秘密安置在书房之中的那一段日子,如此漫长,他二人之间是否又会产生些什么微妙之事呢?

玉鸾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这些年来跟随着主子看惯了宫闱纷争,又怎么会觉察不出来呢?只是,主子快乐便好,玉鸾暗自对自己说道,自从懂事以来,便跟随着穆青丝的她早已把青丝视为姐姐,视为自己往后终生的依靠。青丝的性格,她不是不知道的,所以只要青丝快乐便好,只要她快乐,兴许她才能安心地待在皇宫之中做她的太子妃,以待来朝母仪天下。主子富贵,自己自然也就能跟着飞黄腾达,而只要主子此刻能够开怀,她愿意为此而付出自己的一份绵力。

这份绵力,便是嫁与柳玉坤,做他名义上的妻子。这种想法,固然义气,只是此刻独守空房,不免又是冷清寂寞,郁闷的心绪涌了上来,与此刻的清秋意境交融,一段难以言说的忧愁伺机蔓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孤零零地倚在窗边,徒劳地望着天际闪烁明灭的星星与那轮苍白依旧的寒月。

"柳公子走好,前面便是洞房了......"

门外传来引路侍女细腻的声调,一听到这话,玉鸾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是他来了,是他来了,是自己未来的夫君来了。不管事实如何,毕竟他仍是自己今生今世的夫郎,作为一个平凡女子,谁又能不对自己的夫郎心生爱恋的呢?

更何况柳玉坤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玉鸾还记得当时与小姐一起在绿波渡口遇见他的情形,他一袭锦衣白似雪,便从此深深地印在玉鸾的脑海之中。

尽管玉鸾心里有数,自己是个何等卑微的婢女,不过今日境况又不同了,说到底还是要庆幸当初自己的坚强,若不是当初面对桂兰的欺凌时,咬紧牙关不曾向她泄露半句关于青丝的下落;若不是当初被桂兰推下碧波池时自己福大命大,被敬事房的小太监及时救起,并送到平阳的书房之中,哪有今日摇身一变,成为婢女之首,统领太子府内的众多奴婢,还得到平阳的关爱,将自己赐予柳玉坤为妻......

玉鸾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细缝,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夫郎的风采。

谁料羞涩的目光刚刚瞥去,却望见了门外此刻暧昧的一幕......

引路的侍女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走廊之外一片幽暗,柳玉坤就这么迷茫地伫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前方,而就在他的怀中,竟然依附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柳玉坤怀中的身影,玉鸾是何等的熟悉,这正是自己的主子、平阳王妃穆青丝!

玉鸾感到意外,没有想到柳玉坤与穆青丝二人竟能明目张胆、无所畏惧到了这个地步!

玉鸾彻底地怔住了,头脑之中空白一片,两眼空洞地隔着门缝,凝视着门外这对幽怨的、无奈的、却又难分难舍的人儿。

"坤,时候不早了,你该回房了。春宵一刻,玉鸾会等得很着急的。"

缓缓地,玉鸾听见穆青丝轻声地对柳玉坤说。

"不,我不想进去!青儿,你当知道我的心,除了青儿,我柳玉坤绝不再爱上第二个女子!"

柳玉坤当即坚决地说道。

"除了青儿,我柳玉坤绝不再爱上第二个女子!"这句话一直在玉鸾脑海中回旋,尽管玉鸾清楚自己嫁给柳玉坤意味着什么,可是在事实面前,她还是压抑不住悲伤的泪水缓缓在眼眸中滴落。

"坤,不要再说了,好吗?你的心情,青儿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摆在你我面前的,只有唯一的这条路了。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那以后,你我见面就将如登天一般的难了。"

门外,穆青丝继续轻声劝慰。

"青儿,你真的舍得把我送到另一个女子身边?"玉坤将头紧紧地与青丝的臻首相靠,无奈地问道。

"舍不得,舍不得又如何呢?"青丝说着叹了一口气。

"青丝一生,本来就是一场无可奈何的错误,事已至此,为了你我未来一丝尚存的希望,有些事情,也只有不得已而为之了。去吧,玉鸾是个不错的女子,她毕竟是青丝的心腹,留在你身边,当你见不着我时,多少也是个安慰。"

穆青丝本来就是这样的女子,兵权大握的父亲给了她将领般的冷傲,不凡的美貌与学识又赋予她特有的娴静,多年来宫闱纷争的冷酷,最终让她形成一种无视一切的冷漠。她清楚地意识到解决某些事情最好的方法,只能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听完青丝的话语,玉鸾心头犹如一团乱麻纠缠不清,原来自己忠诚拥护的主子,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替身......正在恍惚之间,冷不防洞房之门被推开......

红红的烛火映照出穆青丝那张冷傲却又艳丽的面容:"玉鸾,我把玉坤交给你了,今后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服侍他,对他便如同对我一般。"

"娘娘!玉鸾不知娘娘驾临,罪该万死......"玉鸾措手不及,只得慌忙地用手拭去脸上的泪水,跪在地上说道。

"免了,玉鸾,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繁文褥节就免了。玉坤......就在这里,好好地服侍他吧。"望着玉鸾,青丝顿觉心烦意乱,只能强装镇定地抛下一句话语之后,头也不回地掩门而去。施展出无人知晓的轻功绝技,一瞬间便消失在幽暗的屋檐之上。

"柳公子,玉鸾侍候您更衣吧......"

不知过了多久,玉鸾终于挤出了一句,并匆忙起身,往锦榻处走去。

"玉鸾......"

望着满屋的红光,柳玉坤终于无奈地开口。

"是,贱妾在此......"

就在这满屋双喜之中,玉鸾终于缓缓地转身,以一脸姣美迎向柳玉坤......

可恶至极!毓秀殿内,梅缳儿怒火中烧,妒火蔓延之处,浑身如同虫噬一般灼痛。

原本以为,除掉了穆青丝之后,后宫之中凤座独占的,便唯有她梅缳儿一人了,欣喜的劲儿还没有过去,进一步统领全盘的计谋还没有实施,穆青丝居然又奇迹般神采飞扬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梅缳儿愤愤地思量着。

"娘娘......息怒......玉体要紧......"

桂兰在一旁看着主子气愤发怒,不免心生寒意左右为难,失掉了往日里那张扬跋扈的泼辣劲儿,只得细声劝慰道。

"息怒?桂兰你说得倒轻巧!贱东西!"

谁知这一声劝慰,反倒使梅缳儿怒火更旺了。她突然伸手重重地往桂兰脸上掴了一巴掌,热辣辣的灼痛感立刻在桂兰脸上蔓延。

"娘娘息怒,桂兰多嘴了。"桂兰吓坏了,想不到自己酝酿了多时才想出一句安慰主子的话语,换来的竟然是主子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她委屈得泪水差点就从眼眶里掉落下来了。

"说!我要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初你和箫振不是口口声声向我保证,密林杀手追杀穆青丝于绿波渡口,连番恶斗最终两败俱伤,双双毙命吗?可怎么如今,穆青丝非但毫发无损地重回太子府,甚至你看看平阳那副对她比往前呵护更甚的嘴脸!你......你......你叫我如何受得了这口气?气煞我了!"说起穆青丝的种种,梅缳儿禁不住咬碎了银牙。

"娘娘恕罪,也许这一切都是意外......"桂兰惊恐地答道。

意外?梅缳儿气得浑身颤抖,要知道这次"意外"她耗费了多少周折才制造出来的?如同对弈,双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谁知道却在关键时刻一步疏忽,落得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的局面。此恨无穷,叫梅缳儿如何能忍得下去?

"内侍箫振参见梅妃娘娘。"

正思量间,忽听得箫振的声音响起,不免让梅妃大感意外。

"振,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梅缳儿仔细打量了周围,不曾见有外人在场,也顾不得忌讳,拉起箫振的双手,急不可待地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该死的穆青丝又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振,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她极想从箫振处得到一丝半句的安慰,哪怕只是口头上短短的片言只语,也算能安慰自己气愤与失落交错的复杂心情了。

岂料,此时的心意,箫振似乎并不领会,他只是冷漠地抽出被梅妃紧握的双手,仿佛从未曾与她有过某些海誓山盟。

"传平阳太子口谕,今日卯时,将携穆王妃与恩公柳玉坤、玉鸾于菊苑中赏菊设宴,请梅妃娘娘务必依时到达,不得有误!"他惯例性地将话说完,也不多做其他表示,转身便走,留下身后梅缳儿一脸愕然。

"振,这就是你今天来我这毓秀殿的唯一目的?唯一的?"她喃喃地发问,泪水终于滴落,未曾因为与穆青丝争宠而落泪,却在今天因为箫振的冷漠而悲伤,也许连她自己也意想不到。

"难道......难道你我苦心经营的计划成为空谈,你未曾失望过?难道我如今这般神伤,你不曾心疼过?难道你狠得下心看我这样备受煎熬,而你自己却冷眼旁观,不屑一顾吗?"

她几乎忘情地怒吼,幸亏毓秀殿内到处都是她一手精心栽培的耳目,若是换了在别处,此际恐怕早已是隔墙有耳、天机泄露了。

箫振在梅缳儿口口声声的责问中停下了脚步:"有些事情,一时情急是于事无补的,反而会让事态越来越乱、越来越对自己不利。箫振劝娘娘还是暂时冷静下来,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娘娘还是暂时修心养性,静观其变为上策。"

箫振仰天叹了一口气说道,却始终背对着梅缳儿,说完便迈开大步从梅缳儿的视线中消失而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望着箫振渐行渐远的背影,梅缳儿突然挤出两声冷冷的笑,如她那夜在幽暗竹林中指使太监小蓝子逼死身怀龙种的谭妃时发出的冷笑一般。

静观其变,她觉得箫振这句话说得倒是不错,悲伤至极之后,她突然想静静地看看穆青丝,看看这出换了角儿的戏还要怎么演下去。

"桂兰,好好给本王妃我收拾收拾、装扮装扮,菊苑赏菊这么大的排场,咱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的。"

不愧是梅缳儿,只见她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向桂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