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八角亭下分析时局,谈论到傍晚时何允才离去。待何允离去后,我缓缓地站起身来,默默地望着那清幽的湖水,陷入了沉思。
时值隆冬,微凉。冷风扫在我的身上,有些寒意,就如同我的心境般,冷酷。直到许久之时,我垂下眼睑,手扶住暗红的栏杆,一丝清泪滑落。我的内心一阵挣扎,彷徨。我要反抗的是我的母亲,我怕,怕伤了她,我怕看到她在我的面前枯萎倒下。可我又不甘,不甘心继续让她摆布。
我的犹豫挣扎,清明哲都看在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我的身后,环住我的腰,让我依偎在他的胸膛上,温暖我。他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柔声道,“淮阳,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守护你,会扶着你,一直走下去,一直。”他的声音温柔沉醉,淡淡的,轻轻的,带着难言的宠溺。
我低下头,落泪了。我转过身,痴痴地望着他。哲,他依旧如昔,依旧是那个在玉兰树下对我许誓的哲,哲哥哥。我深深地凝视他,对他说,“哲,我爱你……”我的泪落了下来,它们渲染在那张梨花般苍白孱弱的脸庞上,闪动着柔和的光芒。
清明哲笑了,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缓缓地绽放出一缕清风般动人的微笑。那抹微笑,清澈得令人心悸。仿若山间的清泉,不经意间从心底的最深处流过,仿佛能洗尽曾经的沧桑与苦难,将心底最柔软的旧伤口抚平。他温柔地捧起我的脸庞,深深地凝视我。那双漆黑如玉般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灿烂的光芒,仿若黑夜中的星辰般,璀璨而夺目。
风,吹散了我的发髻,它们在风中飞扬,挡住了我们的脸。那青丝上的雏菊悄悄地滑落,不经意间飘到了水面上,泛起了点点涟漪。它悄悄地走了,很轻,很静,却不寂寞……
从那一刻起,宫慈,我的母亲。我要挑战她,挑战她的权威。
公禹一百九十六年,隆冬,朝中局势一触即发。宫慈已经私自立下废黜皇帝的诏书,其理由非常充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雪,漫天纷飞的大雪。宫慈一身雪白的皮裘,那张高贵雍容的脸庞上看不清任何思绪,那双深邃的眼底暗藏着睿智。她静静地望着那片飘雪,陷入了沉思。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我。因为我最喜欢雪,我曾把雪比作我的心,爱她的心。
我一直认为母亲是贪婪者。她贪恋我的一切,贪恋我小时候脸上所绽放出的天真无邪,贪恋我活泼俏皮的青春气息。因为那是一个单纯孩子的纯真诱惑。可如今我长大了,再也不会抱着她的脖子撒娇了……
雪,依旧。它们静静地飘落,然后融化,直到来年的冬天,周而复始。可人呢?又有多少人,多少事能周而复始?
良久,宫慈缓缓地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入那片风雪中。小玄子赶紧搀扶,唏嘘道,“太后……”宫慈懒懒地推开他,平静道,“退下罢,哀家想静一静。”
小玄子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退下了。待一干人等离去后,宫慈痴痴地站在风雪中,缓缓地伸手接住那些脆弱的雪白。她怔怔地望着它们,突然闭上眼,落出一丝泪来。她说,“淮阳,对不起……”
那年年底,宫中显得异常寂寞。没有聚会,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宫慈一个人默默地守着那偌大的宫殿,空虚,寂寞。她慢条斯理地在宫中的每条长廊上行走,痴痴地望着那片银白。那身雍容华贵在那片古旧阴深的深宫中,显得异常诡异。
大年三十时,宫慈大醉,在先生的怀里醉了。她哭了,像孩子似的哭了,她突然发现她恨先生,可恨得越深,就爱得越深。她怔怔地望着先生,满面心酸道,“他们都离我而去了,都离我而去了……”
先生默默地望着她,温柔地擦净她脸颊上的泪痕,轻声道,“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守着你……”
宫慈在他的怀里小声地抽泣,她懦弱道,“若失去你,失去淮阳,我就失去了一切……”
先生沉默了,他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脊,目中露出一丝愧疚的伤痛。因为他明白,她其实更爱权力。可他们都不知道我已经开始行动了。我要夺取母亲的权力,将她所崇尚的政权一脚踩碎,就如同踩碎她的尊严那样,将她的信仰彻底毁灭。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在清明府与所有的仆人们一起过年。我们在院子里摆满了酒席,不醉不归。那天夜里,我是疯狂而快乐的。我与下人们抱在一起,说着粗俗的言语,做着夸张的动作。去他的长公主,去他的王公贵族,去他的礼仪束缚。那时,仆人们都惊讶了,原来公主也会这样,也会说脏话,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嬉笑怒骂……
那天晚上,清明哲又怕我疯了过去,死活把我拖走了。我赖在他的怀里,突然说,“哲,我要嫁给你,一定要嫁给你。”
清明哲怔住,狐疑道,“真的?”
我一脸晕红,微酣,“假的。”突然就醉死了过去,我喝高了。
公禹一百九十七年,初春。
昀心殿。
宫慈发动政变,颁布了懿旨,废黜皇帝一旨。待懿旨宣读后,一片古怪的寂静。直到许久之时,众臣纷纷下跪,齐声道,“请太后三思。”
宫慈静静地坐在帘子后,看不到任何思绪。她就冷冷地盯着这些朝臣,不语。而皇帝则冷汗淋漓,如坐针毡。他紧握住拳头,指关节发白。气氛顿时变得格外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