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淡然一笑道:“他那不是救你,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给你罢了。这人品行低劣,却极擅察言观色,当日在场围观的江湖中人可是不少,甚至也有我们的人在其中。如果不是他出言阻止,也会有旁人出言来阻止。广胜虽然生性暴躁,怒火一烧容易失控,但毕竟还是一方大家,还是相当看中自己的名声的。只要现场有人叫破,令他醒悟,他肯定会及时收手的。魏长青对此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与其把人情留给别人去做,还不如他自己来做了。他当时也就是见机的快了,此人虽不学无术,武功低微,但论起心机来,却大有乃母之风,公子你可是大大不如的。”
方承听到此处不禁连连苦笑摇头,德行若此,夫复何言。更可悲的是他,偏偏连这么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里的纨绔子弟都比不上。不过,如此一来,这魏家人的活命之恩,方承算是用不着再想着去还了。他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无论对方是谁。之前为此方承还颇感头痛,如今可好,一切明了,也都解脱了。对于他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两人聊着聊着已到了午后时分,便一起用了午膳。之后,青萝有事自行离开了,方承听了她上午的一番言语,心中忽的敞亮了许多,过去种种反倒有些淡却,心境也更好了些。他信步来到陆海阁,挑了一卷掌法图谱翻阅起来。
方承一向用刀,这些时日他所阅览的武学典籍也都是刀谱一类。但这几日方承静下心来,细加思量,总觉得自己单就会刀法,实在不是很妥当的一件事。一旦碰到意外,比如之前同司马谦鸣决斗时那样突然失支了兵刃,那可怎么办?难得坐以待毙?他此时可不同于往时了,无论是嫣儿姑娘还是黑白道,他们给的情义,方承纵是粉身也难以报答。今后,他十之八九要与黑白道一干人众并肩作战,届时环境复杂,战况难料,不比他平常与人单打决斗一般,若不有所备,只怕非但帮不上忙,反会成为他人的累赘。
方承在阁中翻看了一会掌法拳谱,却始终找不到合适他的。他信步而走,登上了陆海阁的顶楼。虽然陆海阁让方承随意阅览,但这顶楼方承却从未上去过。他初来时,把守的阁外护卫便提醒过他,最上这一层上去不得。据青萝所言,此处是黑白道极重要的地方,另有人守卫,阁中藏书乃是派中至高的机密,一般从属根本无缘能见。阁楼之中设有机关消息与前面的两道连环锁相连,如不是依常法,以钥匙开门,轻则重伤,重则毙命。而这把钥匙只有嫣儿才有,非她首肯谁也进不去。门派之中,也就几个主事之人曾经进过这阁中。
方承却再次成了例外。嫣儿临离开之时把阁中钥匙托青萝交给了方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方承若欲进阁中阅览,也不会受丝毫限制。方承本不敢接过钥匙,此事干系重大,他怕担待不起,但青萝言道:此是姐姐托付给你的,你不承担起来,谁人敢代你承担?方承只好接下。本来对此,方承心中还满是惶恐,但时候一长,好武成痴的他却渐渐对这顶层的阁中之阁心生好奇。这种好奇心越来越强烈,最终促使他走了上来。
方承刚一踏上最高层的楼板,只见眼前两道青影闪过,从旁出来两个人拦在他面前。这是方承到孤鸷山庄之后,第一次为人所拦。他退了两步,取出怀中钥匙,递给两人看。两人接过钥匙,查验了一番,互视了一眼,迟疑了一会,还是让开了道路,也把钥匙还给了方承。方承缓步向前,小心翼翼的用钥匙打开了阁门上的连环锁,走了两步,又有一道,换了一把钥匙,接着把这第二道阁门也开启了。这两道门看着普通,触手却极其沉重,看情形多半是以生铁浇铸而成,若无钥匙,而想破门而入,只能是幻想。
铁门徐徐而启,方承轻步踏入,刚一进门,当头便见前面壁上雕刻着四行字:玄之妙门,清虚无为,道法自然,宗天地始。四行字并排竖列,截其首字,便是:玄清道宗。玄清道宗的声名,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当今武林道门三宗之一,与武当,昆仑两派齐名。此处守护如此森严,所藏的莫不便是玄清道宗的武学典籍。
方承想到此节,不禁怦然心动。他轻步向前,却见这阁中布置陈设十分平常,两个书柜,一张靠椅,倚墙而置,靠椅旁边有个小茶几,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整个阁中空荡荡的。唯一比较奇异的地方,就是墙上斜挂着的一柄剑,一把刀。这一刀一剑尽皆无鞘,看其形质,多半是木材雕制,挂着此处也不知做何用途。
阁中看来久未有人踏足了,积尘有半寸高下,方承每行一步,都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阁中书架上,打头一看,一本书卷赫然在目:碧霞玄气诀。这门内功心法可是玄清道宗的最上乘的内功心法,方承还曾记得在秦家之时那位杨大夫曾说过,他是所练的正是玄清道宗的碧霞玄气诀。如今既然已在眼前,自然要翻看一下,以辨真伪。他取下这本书卷,甚是谨慎的翻阅起来。他只看了几页,脸上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这书卷上所载内功心法,竟与他修习的内功心法一字不差。
方承一直苦寻自己的武功来源出处,如今总算是有了着落。看来,他确是玄清道宗门下,只是他想不明白黑白道把此处列为派中最高密藏,墙上又有玄清道宗字样,莫非他们也与玄清道宗有关?那,那位传他武功的老人家又和黑白道有什么关系了?杨大夫说过,他的内功虽系出玄清道宗,却非北方上官家一脉,也非江南秋家一脉,另成体系。难得这黑白道竟与上官世家,秋水山庄源自一出,份属同门?
想到这一堆的疑问,方承便再没心思研习什么武功了,当即把书卷放回柜里,关了阁门,匆匆下楼去寻青萝问个明白。谁知见了青萝,她只是笑而不语,三缄其口。方承也是一个明白人,他知道其中有些隐密,是不能随意透露的。青萝既然不做应答,自有她的难处,所以他也没有为难,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左思右想,始终没个头绪,辗转徘徊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老人家传我的必是她的本门心法,否则我也不能以此为她疗伤。这么说来她极可能也是黑白道中的人物,而且应该地位甚是尊崇。如果这么想来,或许很多事情便可以解释了,比如为何嫣儿姑娘对他一见倾心,比如黑白道中人个个待他亲如兄弟,推心置腹。
想通这个节点,方承忽的释然了。无论如何,他现在算是找到了根本,他的武功既是出自黑白道,一应良朋知己也是黑白道中人,那他不算是黑白道的人都不成了。今后更该当与黑白道共进退。主意打定,方承把诸般疑惑也放到一边,旋即转身又回到了陆海阁。他在玄清道宗的典籍书柜里只稍微翻找了一会,在一个颇为显眼处找到了一本掌谱。
掌谱名曰垂云掌法,里面开宗明义的写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故名之为垂云掌法。方承熟读道家典籍,深知此乃是南华经第一篇逍遥游中的起篇。看来垂云掌法的名字由来,是源于此。方承翻了一下,整套掌法共有六十四,变化繁复,虚实相应,看得方承有些眼晕。再看那些掌法的名称也极雅致,叫什么冯夷鸣鼓,荣曜秋菊,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方承看着这些名眼熟,细一想忽然发觉全是从曹子建的洛神赋中取来的。
方承粗粗翻阅了一遍,回过头来从第一式开始试演。但这套掌法不比之前他所研习的刀法,招式细微变化极多,而且忽虚忽实,颇让人不好琢磨。方承虽然在武学上的领悟能力并不算低,但对这套掌法的个中变化也倍感头疼。好不容易,他才算是把第一式记清了,随即便想去配合心法口诀来使。但两厢结合时,又是好不困难,方承试了好些次,最后也只是勉强将就。但他没强求完美,又继续往下修习。
或许是与这套掌法没什么缘分吧,一向学武悟性甚好的方承,碰上了这套掌法却处处觉得掣肘,不顺意。好不容易他才算是把前五式掌法记熟得个八九不离十了,也能勉勉强强配合着心法口诀来运使了。因为学得极为艰难,方承更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便适时的停手了。他抬头一看,竟然已是日落西陲,为学这五招掌法,耗去了他几个时辰的时间,而且只是初蹑门径,还不得要领。这可是方承学武以来,从未有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