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金树
近日来,山爷的身体总不太好,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对劲儿,昨晚又受了点儿凉,一早起来就有种虚脱的感觉,但山爷还是咬着牙硬撑着起来了。他先是收拾一下院子,然后就又步履蹒跚地挪出门口向门前的小马路上张望。他扶着那棵古老的苦楝树站好,身子摇摇晃晃的,就像苦楝树上那几片枯黄的树叶。
山爷的老伴死得早,是山爷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儿子们考上学后在城里安了家,一忙起来就忘了回家。山爷扳着手指算了算,儿子又有六个月零七天没有回家了。每次儿子回来,山爷都跟过节一样高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20岁,跑前跑后又张罗饭菜。看着儿子全家人吃得香甜,山爷再累也觉得高兴。
小镇的生活原本很平静,日子如流水一般不急不缓地平稳过去。然而忽有一天,任谁也不敢相信,一向中规中矩的山爷竟作出一件荒唐的事情来: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竟然还上报纸征婚。
当从城里回来的老根带回这张报纸后,小镇上立时引发了一次不小的地震,原先的平静从此画上了句号。小镇本来很闭塞,人们的思想也很保守,连年轻人征婚都羞答答的。而山爷一个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想那事,实在大大出乎了小镇人的意料,于是流言蜚语也就接踵而来。
“真没想到,山爷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心还这么花!”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只可惜了山爷一辈子的清白,唉!”
“也可能他儿子不在身边,老人过于寂寞吧!”也有人挺同情他,这样猜测。
各种流言蜚语仿佛插上翅膀,以光电的速度在小镇上空飞翔,并很快飞到城里的儿子那里。儿子们初闻这一消息,说什么也不肯相信,直到看见报纸才发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于是便以最快的速度往家赶。
大儿子来了,小儿子来了,儿媳妇带小孙子也来了,大家口干舌燥地说,苦口婆心地劝,山爷却仿佛忽然成了哑巴,一言不语,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板凳上,不错眼珠地望着口沫横飞的儿子出神,就像一座古罗马的雕塑。
就这样过了几天,山爷家很是热闹了一些时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而山爷却似乎又衰老了许多。
也许儿子们的劝说起了作用,山爷终于不再执拗了。
连山爷的老伙计老根也说:咱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再活几年,你干吗还起那心思,儿孙们脸上也不好看呀!
山爷终于点了点头。
见山爷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儿子们总算松了口气。又过了两天,他们便陆陆续续地回城了。
大家走后,山爷的屋里又归于平静。后来,细心的老根看出山爷似乎有点儿异样,便问山爷:“你真的想再找个老伴吗?”
山爷却摇了摇头。
老根不觉一愣,“那,你为什么还——”
“我——我想儿子啊!”山爷声音异常沉重。
“你想儿子,可以叫他们回来嘛!干吗非闹得这么热闹呢!”老根还是有点儿不解。
“哎!他们要是听话就好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山爷叹了口气,说:“我也曾多次叫他们回来看看,可他们总说太忙,我都半年多没见到他们了。他们不想我,可我想他们啊!”说着,山爷的眼泪流了下来。
原来如此!老根这才恍然大悟。
窗外,不知谁家的录音机里传来低沉婉转的歌声: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
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
山爷听了,泪水流得更欢了……
逼出来的亲情也是老人所愿意的。一个孤独的老人其实是懂得儿女的心思的,在一定的情况下他可以原谅儿女疏忽亲情的行为。但是,当他实在难以忍受时,他也以儿女难以忍受的方式逼请亲情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