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苏联]帕霍京译/查意楞
谁也说不准安娜·菲利波夫娜有多大年纪,不过,连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也肯定说,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人们已经管安娜·菲利波夫娜叫奶奶了。不管他们怎么说,实际上,你要是看见她穿着肥大的套鞋,迈着快步,肩上压根白木扁担,挑着满满的两桶水轻松地往家走时,你真不相信她已经老了。她干什么事都很麻利。从来没有人看到安娜·菲利波夫娜像老太婆那样慢慢吞吞地走路。有时候,有的街坊冲她背后喊道:“哎,菲利波夫娜,你干吗还满处跑哇,在家呆着歇歇得了。”她就举起一只干瘦的手,指着苍天回答说:“我到了那儿再休息。没多久了。”她要做的事可多啦。安娜·菲利波夫娜有个孙女叫维尔卡,每当这轻佻的姑娘从邻居的窗前经过时,这条街上的人都满怀同情地叹息说:
“哼,这姑娘有点儿良心没有?把老太太折磨得好苦。天天把孩子往这儿一送,自个儿就跑了,让老太太在家看孩子。还经常呵斥老人。老太太总是花自己的钱给孩子买东西,孩子妈哪怕说个谢字,要不给老人买点儿礼物也好哇。可这想也甭想。唉,瞧这事……”
安娜·菲利波夫娜也知道别人有这些议论,可是很不以为然。她说:
“扯什么闲话?他们这都是打哪儿知道的?姑娘家年纪轻,走错了一步。她好玩、爱跳舞是应该的,可带着孩子怎么去得了呢?我反正在家呆着没事,也该帮帮忙,让她过舒心日子。岁月不等人哪。她感不感谢我,关别人什么事?她兴许已经送给我不少东西呢,这谁知道呀。”
可街坊什么事都知道,要不还算什么街坊。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
“什么,送了不少东西?!”人们瞧着老太太,笑话她说。“你这身衣服已经穿了四十来年了。”
过了两年光景,维尔卡出嫁了。大伙松了一口气,可是好景不常。老奶奶松快了没多久,又天天晚上照看起曾孙子来了。事情的原委街坊们一清二楚:维尔卡新婚的男人常常拿东西换酒喝。
秋天,维尔卡带着孩子到海滨去休养。不几天,安娜·菲利波夫娜收到一个小邮包。她拿起一把旧的大剪刀剪开了包上的缝线,一眼就看见裹在厚纸里边一条毛茸茸的漂亮的大头巾。包裹是维尔卡寄来的,可是老太太在包裹里没找到片纸只字。安娜·
菲利波夫娜收到包裹的消息一传开,左邻右舍的老太太纷纷来到她家,鉴赏了一番礼物之后都说:
“瞧,维尔卡还真有点儿孝心。看来,这姑娘心眼倒不坏!”
至于维尔卡没写信来的事,那个一向说话慢条斯理、心肠更好不过的玛丽亚·玛特维耶夫娜毫不在意地解释道:
“送东西不附条,年轻人管这叫意外的礼物,为了让人心里更高兴。菲利波夫娜,你就欢欢喜喜地围上吧。”
街坊们看足了,说够了,就各自回家去了。
安娜·菲利波夫娜喜不自胜。虽说9月间天气还暖洋洋的,可一到傍晚她就披上头巾出门去。碰上有人叫她,她立刻高兴地站住和人闲扯,说着说着,她便有意把话题悄悄地引到维尔卡和那件礼物上去。
“这件礼物挺贵重的,”她说道,“我简直不知怎样才好,总觉着挺过意不去。”
“没什么,”别人劝她说,“比这更好的礼物你也配啊!”
10月初,晒得黑黝黝的维尔卡顺着大街径直往奶奶家走来。坐在街旁长凳上的老人们向维尔卡问好,她大为惊奇,不由得停住脚步。
“他们怎么向我问起好来了?”到了奶奶家她问起这事。
“这有什么……人家尊敬你呗。”
维尔卡哼了一声。
“忽然尊敬起人来了……包裹收到了吗?”她问奶奶。
“收到了,收到了……”
“你明白吗,我不愿意在疗养地随身带着这块头巾,寄回家吧,又怕我丈夫拿它换酒喝。后来想了想还是存在你这儿保险。”
“这么说,这东西……,可不是嘛……可我这傻老婆子……”
维尔卡吃惊地望着奶奶。
“你怎么了,奶奶?”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随口说说。”
她慌忙地在屋里折腾开了,把头巾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桌上。维尔卡拿起头巾就走,到了门口她说:
“明天晚上我把孩子送到你这儿来。让他自个儿跑跑玩玩。我和我丈夫要去看电影。”
“行啊,你送来吧……”
第二天傍晚,安娜·菲利波夫娜牵着曾孙子的手慢吞吞地在街上走着。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头上紧紧包着一条破旧的毛头巾。
大家突然发现安娜·菲利波夫娜确实非常衰老。现在看来,在那些老一辈的人还年轻的时候,人家就管她叫奶奶,这个说法是可信的。
涌泉之恩,滴水相报。在这种情况下施助的亲人也满心欢喜,但,这只是一个意外——“滴水”都没有。所以,轻松的人沉重了,善良的人沉重了,“奶奶”因此而衰老。但是,她还是继续施与,也许有一天,“奶奶”的头上会出现让她再次年轻的新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