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莫言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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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一个高密东北乡农民的叛逆——莫言的作品(25)

我想李幼乔是明白莫言想要表达的主题的,人性、爱情、竞争,这些元素电影都有。在楔子里,他所用在电影里的部分也可以说就是莫言想表达的意思,棉花的重要性、狂放的荤笑话、毒药、暗恋,但他的表现一点也不巧妙,甚至有些把观众当傻子,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部2000年的影片,我甚至怀疑,是不是预算低了?可我发现不是,宁静、苏有朋,那几年正当红,估计也价格不低。苏有朋的表现实在不敢恭维,他操着海归的口音装土著,宁静和庹宗华尚可,特别是宁静的表现,可圈可点。

影片的主题音乐很不错,这是为数不多的优点。访谈中,导演的模样看上去很天真很无辜,就像他找了个白色裙子的小姑娘来唱主题曲一样,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有了棉花地里老把式的老辣,其实不过是一场幼儿游戏,作为一个MTV导演,他是个成人,作为一个电影导演,他还没长大。或者,他有些不自量力,电影本来是莫言写给张艺谋的,是为老谋子量身定做的“有很多宏伟壮观的大场面的农村题材作品”,女主角是照着巩俐写的,但老谋子一肚子抱怨,也想过拍,没拍成。这小说让李幼乔拿去了,他把自己置身于老谋子熟悉的陕西,满口台湾腔的他就像是《赤壁》里叫着“蒙蒙”的林志玲,只能雷翻了众人。电影开篇的长镜头还有点《暖》的影子,但故事往下进行,我们有些Hold不住。

故事主线没有改编,“我”(马成功)和暗恋的对象方碧玉同去棉花加工厂,村支书的儿子国忠良和方碧玉订了亲。两人到厂里以后遇到了“能说能拉”的青年李志高,还有大辫子许莲花,许莲花的辫子被卷进了皮辊机,整个头皮被撕裂下来,死了。方碧玉和李志高偷情被人发现,因此被未婚夫国忠良带人来殴打,李志高却躲了起来,后来跟厂里的干部子女孙红花好了。方碧玉在孙红花和李志高一起离开厂之后失踪(小说中有种说法是跳进皮辊机里自杀)了。失踪之前跟“我”度过了一夜(电影里是马成功的春梦)。电影里还保留了冯结巴、孙禾斗、厂长、铁锤子等人物。

小说里想要讲述的现实并没有改变,只是在电影中简单了。小说里,有三种爱情的不公平。一是,方碧玉一开始就是村长儿子国忠良的未婚妻,从方碧玉对待国忠良的态度看,她跟他明显不亲热,也就是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顶多算是国忠良的一厢情愿,毕竟,方碧玉是个美丽的姑娘。二是,马成功对方碧玉的爱,方碧玉与李志高的爱并不对等。马成功想了方碧玉很多年,方碧玉是清楚的,但还是被相处没多久的李志高拿下了。三是,方碧玉委身于李志高,但李志高并没珍惜她,反而跟孙红花走了。小说在一些只言片语中可以把这三种不公解释得更为透彻,而电影因为没有主次,这三层不公表现得都很简单,没多少印象,故事就已经结束了。李志高的描述明显是不够的,你会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好,但方碧玉就跟他好了,小说里则把李志高很多优点展现出来,比如演奏乐器等。当然,这其实是电影在改编时候的取舍问题,我想在这一点上,电影《暖》显然要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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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电影开篇的旁边是被队长一句——“马成功,你在楞啥,打你个兄弟”打断的,我想,李幼乔之所以设计苏有朋做了一场春梦,其实是在把一个男孩刚成熟时候的性心理展现出来,他不想去涉及小说中的实际,就是马成功和方碧玉真的成其好事,反而更为纯粹。

电影中,马成功说:“男人如果没干一两件偷看的事情,简直白当男人,看到了就赚到了,多看多赚。万一没看到,也不打紧,反正过程刺激得很。”马成功还说:“爱情太美,人性太丑。”我突然怀念起小说中的结尾,方碧玉化作了一个鬼魂,或者没有死,扮作幽魂吓唬人。那样故事就不是简单的爱情故事,而是一个传奇故事,一个爱情反叛者的故事。

电影结尾,李幼乔给出了几组合影式的镜头,有“我”、有村长一家人、有孙红花和李志高……电影把村长作恶的儿子“拍”死了,情节是,村长的儿子再次带着人马来到工厂殴打方碧玉,最后还想把方碧玉摔死,谁知方碧玉用她的功夫把村长儿子摔死了。这样的安排,让以为没有惊喜的我们在坟墓前的黑白照片上,找到了答案。那时候,我想起电影里的两句老人的唱词:“可怜我年轻把命丧,阴魂不散心惆怅”。或者,李幼乔用年轻人猖狂的死带着属于他的惆怅完成了一次电影之旅,岁月给的奖赏就是苏有朋在微博上说,自己的“蒙傻”照——“陕北农村屁孩形象。德瑟德瑟!”——煞是可爱。

担待忧伤——电影《暖》(2003年)

小说和电影最大的不同就是霍建起的美是阳春白雪,莫言呢,下里巴人。我想这跟个人气质有关系,霍建起是个城市娃,1976年才到农村插队落户,1978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从小的绘画熏陶,让他对电影的理解充满了小资情怀,加上插队下乡,有着对乡村美的新鲜感,所以在讨论影片的时候,不免对乡村心存美好。《白狗秋千架》发表于1985年第4期的《中国作家》,小说介绍到日本后,日本人很喜欢,加上霍建起的《那人那山那狗》在日本很受欢迎,于是投资方就希望两个人可以合作一把。

霍建起对这部小说也不讨厌,认为莫言是一个把乡村的感受表现出来的人,他所知道的莫言一向低调,有城府,有鉴赏能力,对创作敏感,对影视改编很开明的人。对奖项也看得淡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霍建起说,莫言也到了该得这个奖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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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苏小卫(秋实)担任《暖》的编剧。苏小卫已经是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的常客,2003年,第23届金鸡奖,她又凭借电影《暖》获此殊荣。《暖》大部分要了《白狗秋千架》的框架,可是温柔的霍建起,或许是从电影美术出道的缘故,他的影片往往唯美,他多半受不了主人公有一只眼睛被扎瞎了,所以把暖的残疾换成了腿瘸了,再者,他也受不了初恋到后来变得要和“我”婚外偷情,所以他把故事变得淡淡忧伤,大家只谈旧情,绝不提及欲望,只是在影片开头,暖像一个农村大婶一样若无其事地用手巾擦全身,丝毫不回避井河,这样的她,井河脸红了。在处理暖和小武生的恋情上,也只是亲一下,拥抱而已,却不涉及色情。我想这是每一个追求唯美感觉的美术娃的通病,就是不想让情色破坏了故事本身的干净。在这方面,和莫言真的不同。所以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我想不是可以用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可以概括的,也不是“荷花淀”和“山药蛋”可以区别的,我想这其实是一种内心,莫言放不下他对于乡村的粗犷,这是高密东北乡的气息,不可能舍弃掉。

霍建起呢?也不会放弃他的淡淡忧伤,这是他所有电影的内核,也不可能失掉。所以,太太苏小卫就是这样一个理解他的人,所以他的电影,太太就是编剧。他所用的演员也有着一股子小忧伤、小清新。耿乐(《赢家》)、李亚鹏(《歌手》)、刘烨(《那人那山那狗》)、潘粤明(《蓝色爱情》、《生活秀》)、陆毅(《情人结》)、黄觉(《萧红》),女演员也是这种味道,宁静(《赢家》)、何晴(《歌手》)、董洁(《愚公移山》)、小宋佳(《萧红》),当然还有本片郭晓冬和李佳,我甚至以为,影片字幕上所打的“郭小冬”的“小”字,都是导演刻意为之,因为“小”字显然比“晓”字,更有乡村气息,更谦逊,也更有着一股子不起眼的草根味儿和小资味道。郭晓冬说,自己最难忘的角色是林井河,这个角色是他和霍导的第二次合作,之前在《蓝色爱情》里,他客串过一个小角色,让霍导直陈,天生就是演戏的材料,就有了后来的《暖》、《愚公移山》。《暖》让他获得了第1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这部影片同时获得了金麒麟大奖,第2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参展戛纳,可以说,这是霍导的得意之作。

也许冥冥中,莫言跟霍导的乡村情节有了重叠。我想一个是忏悔,一个是迁就,这就是所谓感情的担待。故事开始,都是“我回乡”。故事高潮都是“受伤”,故事结尾都是“惊讶”,故事内核则是整个乡村对于“我”的担待,因为没有人硬要“我”为暖的事情负责。影片中的林井河考上大学,全村人去送行,他对暖的父亲说,一定会回来接暖的。叔说,竟说傻话,好好读书,就算替暖把大学上了。小说里,暖也对“我”说:

“没有你的事,想来想去还是怨自己。那年,我对你说,蔡队长亲过我的头……要是我胆儿大,硬去队伍上找他,他就会收留我,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我。后来就在秋千架上出了事。你上学后给我写信,我故意不回信。我想,我已经破了相,配不上你了,只叫一人寒,不叫二人单,想想我真傻。你说实话,要是我当时提出要嫁给你,你会要我吗?”

而“我”感动地说,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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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细腻的爱情与山乡景色的唯美是这影片里最动人的地方,不久前,我看过一部美国电影《云中漫步》,基努·里维斯这个大兵爱着他葡萄园里的女神。从感情到景色,我以为两者贴合的很近,只是欧美人在爱情上更为直接一点,亲吻、拥抱都那样直白。

影片伊始,郭晓冬的身影驰骋在山间小路上,天空是惨白色,他回来是为了曹老师承包鸭塘的事情,两年多的委屈,他几句话就给摆平了。送老师回家的路上,在小桥上,遇到暖,她瘸着腿,一瘸一拐地走着,肩上背着沉沉的草。和暖相遇,他显得局促,暖似乎对他并不热情,天气热,暖洗着身子,丝毫不在乎男女之别,他反倒不好意思了。他问暖,过的好吗?暖说什么是好,有丈夫有孩子就挺好。暖变了,他一定发现了。因为暖说起话来很泼辣,“他娘的”这种词也会随口爆出。小说中的“我”也问过类似的话,过得好不好?跟老情人相遇,这句话似乎是说的最多的第一句话。是希望“好”还是“不好”呢,多半是希望“好”。小说中的暖和“我”的感情描述并不细腻,只有一些凌乱的侧影,比如惊诧于她对蔡队长念念不忘的态度,惊诧于她说蔡队长亲吻她的时候,眼神的迷离,惊诧于她说当了兵就嫁给蔡队长,惊诧于她说蔡队长不要,就嫁给“我”。井河对于小武生的心情和“我”对蔡队长的心情是一样的,都在暖说要嫁给你的时候,说不要。暖的态度也一样,她说:“烧得你”。

影片对于“我”与暖的爱情处理得更加丰富。故事是从头说起的,当年,麦苗一片金黄,他和暖并肩走在小路上,这色彩明快,这路很长,他的脸在洗脸盆里浸着,仿佛透过这清水才能看得到过往。当年,他们在故乡的秋千架上,彼此诉说着心事,看到什么了?秋千荡得高,所以看得远。两个人面对面、心连心,井河看到哑吧在忙农活,暖则说自己看到了北京,命运的交叉原来这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那时候,两个人同在乡里读书,放学路上,他们一起回家。井河会小声在心里唱歌,暖则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很快也唱起了歌,歌曲竟然跟他心里的是一样的。这给了穷孩子井河自信,把这个大方善良、能歌善舞的美丽女孩当做自己理想的恋人,尽管方圆百里,就属这个女孩美丽。回忆里,暖和一帮女孩子练舞蹈的基本功,大家开心地聊,向往自己的节目得奖,到更远的地方演出。井河在草垛上铲草,哑巴跑过来,把草种撒在暖的头发上,井河帮着暖把草种细细拣开,草垛上,暖撒娇说,明明看着哑巴欺负她也不帮忙。两个人都笑了。影片还交代井河怎样替暖出气,井河在路的拐角遇上了哑巴赶鸭子,哑巴的蛮横很快遭到了井河的报复,他把哑巴的一部分鸭子截留到了拐角处,结果被曹老师拧着耳朵让他送回去,把鸭子送了回去,哑巴还是找井河打架。两人从打谷场打到了河里,谷物四散。井河还把哥哥给母亲买的纱巾给了暖,井河荡着秋千上的暖,暖把红纱巾蒙在头上,井河说,我要把你荡到天上去。暖想要双皮鞋,她爹打了她一巴掌,说她放学不回家,做什么呢?要这要那的。井河看到了,说不就是一双皮鞋吗?以后我有了钱,我给你买。

苏小卫在处理暖与小武生的爱情时,也键入细节。电影中,村里唱大戏,人们争相观看,万人空巷。村里来了剧团,剧团里那个漂亮的小武生吸引着暖,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个小武生,秋千是被设计成全村唯一的娱乐,剧团来了,就代替了秋千成为村里的焦点,人们赶过来,看着剧团在秋千边上练功。暖因为小武生都不去学校上课了,她的眼从来没有离开练功的小武生,看着看着,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