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里设备齐全,否则也算不上总统套房了。卧室内有夏书竹睡前的必备产品,很普通,但缺了这样东西她就睡不着的——收音机。
调到都市夜话电台,时间掐得很准,又是越夜越美丽这档节目。节目主持人述说着都市快节奏生活的浮躁,孤单与寂寥。随着轻缓而迷人的音乐,夏书竹逐渐陷入了主持人营造的夜话氛围中。
也不知道是否主持人对陈奕迅的歌曲情有独钟,居然连续两晚都播放着他的歌曲。今晚,主持人在述说完一对情人的无奈与苦涩之后,放了一首陈奕迅的经典情歌《K歌之王》。
歌曲表达的内容有两层意思,其一是就算我是K歌之王,任何情歌都能演绎得尽善尽美,却未必能将爱情唱得完美。充满了淡淡的哀伤。另一层意思则是女孩喜欢的歌,他都会唱,只是他没法把每首歌都投入最真挚的情感。她不领情,落得无疾而终,黯然神伤的下场。
总之,这是一首惹人潸然泪下的情歌,一度让不少人倍受感动。
夏书竹听着听着,竟觉得有些荒谬的顿悟。
与林泽这两天的强烈接触下,慢慢对他的了解多了一些,虽说还没透彻的了解,却也让她揭开了这个神秘叛逆男人的一些面纱。印象急转而下之后,又是直趋而上。反反复复数次,夏书竹对他逐渐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感觉。难以解释,难以用言语描绘。但她用行动阐述了一些东西。
为他担心忐忑了一整天,虽然有犹豫,但还是义无返顾地开了一间套房要求林泽做饭给她吃。假若只是普通师生关系,甚至仅是普通的男女关系,夏书竹绝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不过——作为一个思想还算传统保守的现代都市女性,夏书竹无法接受更进一步的状态。哪怕——从内心深处,她并不排除这样的状况发生,但理智告诉她,林泽是她的学生,她是林泽的老师。他们之间,本不该发生任何超脱这层关系的事儿。
这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无力。她很后悔白天跟着林泽去了小花园,如果她不看见那些事儿,不跟着林泽上警局。她想,自己应该有这个定力将昨晚内心泛起的悸动扼杀在摇篮中。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此时此刻,她听着《K歌之王》,内心涌出的却是无比复杂的情绪。
夜深了。窗外飘着寒风,夏书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林泽那张时而轻佻,时而深沉的脸庞。渐渐地,夏书竹忍不住起身,下了柔软的大床。
她知道客厅的冰箱里有各种酒水,素来夜间没有喝酒习惯的她想喝一些,希望这样可以辅助自己的睡眠。
轻手轻脚地,夏书竹拉开了房门,却发现客厅灯光大亮,心头微微一紧,可房门已经打开,若是再合上,难免太着痕迹,干脆径直走了出去。
林泽在喝酒,喝的很厉害。却几乎没发出哪怕丝毫的声音,这也是夏书竹为什么敢出来的原因。她本以为林泽已经睡觉,哪儿想到这么晚了,他居然还窝在沙发上喝酒。
茶几上摆满了空荡荡的酒瓶,林泽一条腿搁在茶几上。
这让夏书竹内心泛起一丝诡异,慵懒地走过去,好奇问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林泽的表情有些僵硬,指间的香烟也已燃到尽头。却是浑然忘记去捻灭,等夏书竹开口询问,他才微微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扫了夏书竹一眼,散漫道:“睡不着。”
夏书竹心头一颤,她看见了。从林泽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哀伤,不浓,甚至是一闪即逝,却还是被夏书竹敏锐地捕捉到。
这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男人会流露出来的眼神,这更不是一个像林泽这种看上去放荡不羁、随遇而安的男人该流露的眼神。夏书竹在触碰到这一抹哀伤时,登时察觉到林泽的心中,有着许许多多的故事。于是,她转头来到冰箱旁,拉开一看,原本满满的冰箱里只剩下三瓶啤酒。
抱着酒,夏书竹坐在林泽的对面,拉开易拉罐,抿了一口,见林泽还是像个死人一样窝在沙发上,缓缓问道:“在想事儿?”
林泽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威士忌,忽然咧开嘴笑道:“我像个有心事的人吗?”
“不像。”夏书竹摇了摇头,又说道。“但只要是人,就会有心事。除非你承认你不是人。”
林泽嘴角泛起一抹浓浓的苦涩,抽了一口香烟,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你不是该熬夜的女人。”
“难道有什么女人是天生该熬夜的吗?”夏书竹见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有点儿不满。
“倒不是说谁该熬夜。”林泽淡淡摇了摇头,跟夏书竹进卧室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又灌了一口酒水,似乎不怎么想说话,很冷淡地说道。“你去休息吧,还要早起上班的。”
“你呢,不用上课吗?怎么不早些休息。”夏书竹更来气了,原本,她一个人还在房间里纠结了半天呢。可哪儿想到这家伙居然躲在这儿喝酒,这也就算了。他居然还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自己有这么讨厌么?可别忘记你今天出了事儿,我可一直陪着你!
“夏老师不知道吗?我是个坏学生,晚上睡觉就不是我的风格了。”林泽放肆地笑了笑,说道。“我正打算把这儿的酒喝完了,找家夜店喝喝酒把把妹。夏老师要是也没心情睡觉,不如一起去?”
“你——”夏书竹气结,恼怒道。“你就不能学好?”
“学好做什么?”林泽懒散道。“学好给谁看?我想怎么过是我的事儿,与旁人无关。”
他说的果断决然,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夏书竹却是呆住了。
她很委屈,委屈的想哭。这算什么事儿?他明明是很体贴很温柔的男人,就算心狠手辣,也只是对待敌人。可为什么眨眼就变得这么不近人情?
握着酒罐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夏书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略微发红的眼眸凝视着林泽,良久之后,见他还是满不在乎地喝酒抽烟,猛地将易拉罐扔在茶几上,突地站起来,痛心而恼怒地斥道:“随便你!你想去死都成,我是你什么人?我哪儿有资格管你!”
说罢转身回房,狠狠地带上了房门。
只是在进入房间的那一瞬间,夏书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林泽又在沙发上窝了半晌,拿起手机拨通了福伯的电话,平静道:“福伯,你休息吧,我一会就回来。”
“要接你吗?”话筒传来福伯沉稳的声音。
“不用。”
挂了电话,林泽把茶几上的酒罐全都塞进了垃圾篓,收拾干净了被自己搞乱的客厅。这才提着衬衫,转身出门。
咔嚓。
尽管拉上房门的声音很小,林泽也足够轻手轻脚了,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夏书竹的耳朵。她听着房门被拉上的声音,内心的委屈更是在瞬间扩张到无数倍。
他走了?
他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眼泪滑过脸颊,夏书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那颗柔软的心却是一沉再沉,仿佛堕入了无尽的寒谭,无法解脱,不能自拔。
她只是不明白,林泽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搞不懂,明明和自己有说有笑,甚至已经摩擦出一份微妙的情愫,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自己在犯傻么?把自己锁在房间天人交战,纠缠不清,可人家却完全没放在心上,眨眼就对自己冷眼相对——
这一夜,夏书竹注定无眠。
然而,她又怎会知道,这一夜对林泽而言,同样无眠呢?
————
衬衫搭在肩膀上,踱着有些深沉的八字步,双手懒散地插在口袋,嘴边的烟火忽明忽暗,喷出缭绕的烟雾。
橘黄的路灯将他东倒西歪的身躯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寂寥而落拓。
从套房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的士倒不是绝迹了,只是不再像夜间七八点那样络绎不绝。再者,林泽想一个人静一静,故而即便的哥有意往他这边开过来,他也只是低着头,无动于衷地抽着香烟。
夏书竹的那份朦胧态度,林泽懂,他经历过一次,或者说——虽然那次算不上正式的经历,但在他这辈子中,出现过一个女人让他有那份心悸。
从夏书竹强行跟着上警车进警署,林泽内心深处就有些排斥。不是不愿被人关心,不是不愿接受美女班主任的关爱。实在是他不知道再进一步之后,该当如何处理。
或许这么说有些可笑,他是情场浪子,也是欢场老手。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女人没上过?上到清纯,下到风骚,但凡是夜店的女人,寻欢的女人,他都尝遍了。
可那是发泄,是一种排遣寂寞空虚的手段,与感情无关,与身份无关。甚至可以说,那段时间的放荡,也正是因为那个曾经让林泽心悸过的女人导致的——
不知是否从那次开始,林泽有些害怕被女人关心,更是在被女人关心时,他的内心会冒出一些罪恶感。
与韩小艺的关系是他关心她,与董小婉的关系是她想了解他,与夏书竹的关系——
林泽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意味。也许起初夏书竹也是抱着关心的态度照顾自己,可随着事件发展,他能捕捉到夏书竹的一些变化。甚至于,他能从夏书竹的那些举措与言谈中,察觉出她的矛盾与徘徊。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一点,残忍一点,索性一刀两断呢?
这份痛只是短暂的,肤浅的,不那么刻骨铭心的——
啪嗒。
重新点了一支烟,林泽娴熟地弹了弹烟灰。
冷硬、残酷,甚至有些反复无常来处理,倒不是林泽认为跟夏书竹走下去,最后会让她情感受伤,一蹶不振。林泽是个大老粗,没那么矫情,在他看来这些担忧和矛盾,只是文艺小青年才有的特质。他担忧的是真的受伤,不是感情受伤,而是肉体上的伤害——感情受伤不算伤,人死了才是真的伤!
三年前林泽伤过一次,他有了恐惧心理,也是他心理上唯一的逆鳞。尽管如今的他跟三年前的他不管是能力上还是心理素质上都有了极大的提高。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还是让林泽有些抗拒夏书竹的那份朦胧好感——
林泽永远忘不掉三年前当他从老局长那儿得到这个噩耗,并且是为了自己,她才会出事儿的场景——当时林泽就感觉天塌地崩,日月无光。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老局长说,事发地点被一把大火给烧了。连一块骨头都找不到。
时至今日,国安局特属公墓区那儿一处没有骨灰坛的墓碑,林泽一次也没去过。不知道究竟是他在逃避,还是他坚信着她还活着,只是在世界上某个角落默默注视着自己——
尽管理性告诉林泽,她已经走了,走了三年,可感性上林泽不愿相信。哪怕他明明知道这种奇迹很难发生在自己身上,甚至当年亲眼见到了她逃过大火焚烧的贴身饰物,但他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凡事都果断决然的林泽在这件事儿上,出离的纠结与矛盾。
“我是不是太胆小了——”林泽忽然喃喃自语,抽了一口烟,略微嘲弄地嘀咕。“连人家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家都只是处于纠结矛盾的心态——我却直截了当一次性撇清。”
苦恼地摇摇头,自我安慰:“或许这么一次撇清后,她就会淡忘了吧,反正近距离接触也才两天,我的魅力应该没大到这个地步。再者——完成了任务,我就该离开这座城市了。谈情说爱这些花费时间精力的事儿,也许并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