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徐继忠这正厅级的级数,放在地方上肯定算一号人物,但在燕京这座卧虎藏龙,分分钟能窜出一两个身份大到足以吓破人狗胆的恐怖家伙的城市,着实是个不痛不痒的存在。
但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蛋,对他而言,若是能稳妥完成伊丽莎白访华的保安工作,绝对算得上他毫无亮点,不偏不倚仕途上的神来之笔。将来的道路也将愈发宽阔平坦。
所以他攒足老本,在一番激烈的厮杀下争取到这个担子。其中心酸艰涩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惜的是,这个不太可能出大问题的担子甫一落他手中,却是接二连三险象环生,杀机四伏。置身其中的伊丽莎白能嗅到危险死亡的气息,置身其外的徐继忠半点不比夫人来得轻松。胆颤更甚。
他挖空心思争取来的这个堪称双刃刀的任务没能在他的仕途上留下丝毫惊喜,反倒令他陷入难以自拔的困境。
作为保安系统的最高指挥者,他挑选的酒店负责人没将防御系统调制最完善的状态,导致夫人在三日之内连续两次遭伏击,并险些丧命与天台,这简直是罪大恶极的罪责。所以在当晚的刺杀行动结束后,那位总负责人如林泽所言,当场革职查办。若是碰上个跟他不对头的政敌,指不定还会给他安插个勾结恐怖分子的大罪。
酒店负责人被严查,作为最高指挥官的徐继忠也没好受到哪儿去。尤其是林泽晕迷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每日以泪洗面,若非他上司得他不少好处,帮他推卸掉不少责任。又动用关系将他保住,此刻的他恐怕也在那冰冷的审讯室喝那艰涩到难以下肚的正统苦咖啡,吹那刺骨得令人发指的冷风。
徐继忠如今能安然无恙地吃饭抽烟喝酒。他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老上司出人出力,力保自己。当然,也归功于那位铁血女皇没正面追求,仅仅是略施小计,不咸不淡地刁难了他一把。否则纵使他直系上司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更不敢保他。
但不管如何,他对直系上司还是极其的感恩戴德,他一放话,徐继忠自是心甘情愿死心塌地效犬马之劳。所以当老上司暗示儿子喜欢夏家女儿时,他便义无反顾地上夏家当说客,甚至不惜跟这门亲戚撕破脸皮,拍板大吼。
为了仕途,为了不让领导失望,徐继忠自认值得。
可偏偏他跑去夏家游说失败之余,还被一个贸贸然冲出来的年轻人羞辱,更挑明他是夏书竹的男友。徐继忠如何不凉半截腰?
他愤然无比地离开夏家,也没顾得上回家,直接奔往单位。打电话联络些这些年积累的人脉,确保这帮人会力挺自己后,他神色轻松地拨通了夏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夏庆元,此刻的他正靠着沙发看京剧,里面演的一出霸王别姬本是他最爱的戏剧,可以他目前的心情哪儿看的进去。正抽烟冥思着,听打来电话的是徐继忠,不由尴尬地说道:“老徐,这事儿咱们还能商量一下,你看什么时候抽空过来一趟?大家都是亲戚,根本没必要把关系闹这么僵。”
“亲戚?”徐继忠嘲弄地笑道。“我在你家被羞辱的时候,你有想过我是你亲戚吗?我让小夏去见见人家,你一口回绝的时候,有想到我们还是亲戚吗?”
“我——”
“少废话,让那小子接电话!”徐继忠沉声喝道。
夏庆元再欲说什么,却被徐继忠冷漠地打断,无奈之际,只得喊来跟女儿在厨房卖力煮饭的林泽。
林泽用围裙擦掉双掌上的油渍,满面微笑地接过电话,说道:“徐叔叔,找我有事儿?”
“小子,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要么立刻滚出夏家,要么我带人把你逮出去。”徐继忠毫无回旋余地地喝道。“给你半分钟考虑,你不选,我就帮你选!”
“你这人真是为老不尊。”林泽沉默着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后淡淡道。“两军交战,你至少要先问清楚我的名字、身高、体重还有三围吧?就这么贸贸然跟我玩儿拼人脉,你就不怕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我给你一个自报名讳的机会!”徐继忠寒声道。
“林泽。”林泽喷出一口浓烟,霸气十足地吐出自己的名字。这一刻,他犹如韩家大小姐附体。遥想去年,韩家大小姐在那场豪门舞会门外自报名讳时,那位帅气得像个鸭子的门卫立马就放行了。可轮到自己时——
小林哥曾经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表演一把只需自报名讳就震得对方浑身发抖的精彩戏码。
现在,他终于在经过几句简单的对话铺垫后,完成了翘首以盼的装逼戏码。
意料之中的,话筒里那冷酷嚣张的话锋戛然而止。随后便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足足一分钟的等待,林泽见徐继忠仍不开口。很没耐心地提醒道:“徐叔叔,我的半分钟考虑时间已过,你现在可以替我做选择了。”
“——”徐继忠憋屈得差点撞墙而死,脸色一阵青红交错,深吸几口凉气,不确定地问道。“你真是林泽?国安局恢复原职的特工林泽?”
“难道这个名字很多人用吗?”林泽人畜无害地问道。
“——”话筒里又是一阵沉默。
“徐叔叔,替我做好选择了吗?”林泽似笑非笑地问道。
“做好了,我立刻过来。”说罢他便直截了当地挂掉了电话。
林泽满面微笑地挂掉电话,见夏庆元神色呆滞地盯着自己,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道:“夏叔叔,您怎么了?”
“搞定了?”夏庆元试探性地问道。
“嗯,搞定了。”林泽点头。
“他正赶过来?”夏庆元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他正赶过来。”林泽继续点头。
“不是来找麻烦的?”夏庆元很不安地问道。
“不是。是来道歉的。”林泽从容不迫地笑道。
“哈哈——”夏庆元用力拍了拍林泽的肩膀,老怀欣慰道。“你小子到底什么来头?报个名字就能把我这个亲戚唬住?”
“在夏叔叔面前不值一哂,但有些人做了些亏心事,自然而然会心虚。”林泽使劲儿往徐继忠的身上泼污水。
“不提他了,我们吃饭去,我跟你好好喝两杯。”夏庆元抓起林泽的手臂,冲摆置酒菜的老婆子说道。“去,把我那瓶茅台拿来。今儿我要开怀畅饮!”
夏家母女搞不懂刚才还闷闷不乐,满腹心思的一家之主怎么忽然就乐疯了。尤其是瞧着林泽被眼巴巴拽到餐厅,更是纳闷不已。
不过夏庆元舒坦了,这对母女自然不再担忧忐忑。摆好酒菜,围着落座进餐。
夏庆元不是个小心眼的男人,但有句老话说得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早已讨厌那个在官场里厮混,却基本没什么人性的徐继忠。一想到这无良亲戚被林泽短短几句话震住,并可能亲自上门道歉,他就一阵畅爽。连酒量也大了不少。拉着林泽一个劲儿灌酒,不一会儿就干掉了半瓶茅台。
林泽酒量惊人,一口气解决这一瓶也问题不大。但夏庆元终究是上年纪的老人,喝上四两后,林泽便忙不迭拉住夏庆元倒酒的动作,苦笑道:“夏叔叔,咱们慢点喝,您酒量太好,我怕再来一轮就顶不住了。”
“怕什么?我家又不是没地儿睡。”夏庆元拍着他的肩膀道。“来,继续!”
林泽想,我这算不算好人有好报。本来好心劝夏庆元少喝点,结果讨来这么个答案。哥们儿待会儿就算精神百倍,体力充沛,也得佯装成不胜酒力的模样,否则怎么留在这儿过夜?怎么跟使劲儿朝自己甩那妩媚白眼的美女教师亲热?
两人又是喝上一轮,夏庆元终于些头晕了,在林泽的陪同下吃了几口菜,拉起家常来。
半个钟头后,房门被敲响。夏书竹去开门,见来者果然是徐继忠,便是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邀请对方进屋。
“林先生,哈哈,我这回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有眼不识泰山。您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害的我差点跟您闹出不必要的误会。抱歉抱歉。”徐继忠微笑着行至餐厅,摆出长辈威严道。“小夏,还不给叔叔端个椅子来?我得好好陪林先生喝两杯。”说罢他将两瓶上等茅台摆在餐桌上。
“酒留下可以,陪我喝就不必了。”林泽放下碗筷,慢悠悠地点了一支烟道。“我这人喝酒看人,有些人陪我喝,我反而喝不下。”
“是是。我太唐突了。”徐继忠卑躬屈膝道。“林先生,您看这事儿的确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你要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推迟。”
“你对不住的不是我,你该道歉的人是夏叔叔。”林泽面无表情地说道。
“成。”徐继忠二话不说,向夏庆元表达了诚挚的歉意,而后讨好地冲林泽说道。“林先生您看这样差不多了吧?”
“嗯,滚吧,别影响我的好胃口。”林泽不耐烦地摆摆手。
“好的,林先生您慢用,我就不打扰诸位了。”夏庆元那堆满笑容的脸庞在转身之际,迅即变得扭曲且青面獠牙,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小鬼。面目可憎。
林泽待他转身出门,亦是腹诽不已:“夫人说得没错,果然随便拉个有钱有权的人出来,都是一流演员,神级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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