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哐当!
哐当!
铁栏猛地关上。在这幽冷漆黑的过道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音。林泽口袋里装着一包烟,瞥了一眼已十分陌生的拘留所。满脸沉默。
啪嗒。
林泽点了一支烟,面无表情地吸了起来。
刚回华新市,他便进了拘留所。这算是欢迎自己回家么?
唇角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但很快,他那沉默的脸上写满坚毅之色。
当年。当年他被抓进来。便害死外面那上百小刀会成员。如今,他又重新进来。他发誓,不会再让自己的兄弟出任何意外。
抓神父?
他们的确有很多理由。但这些理由又不是理由。林泽知道,这是有人在暗中搞鬼。甚至于——搞鬼的人并非冲着神父来。而是冲着自己!
否则,为何迟迟不抓,等到自己回华新市再抓?
林泽陷入了一阵沉思。
……
焦坤心惊肉跳地回到办公室。并未第一时间对林泽等人的行为进行批判。而是抓起电话,拨通了给自己委派这个命令的领导。
嘟嘟嘟。
嘟嘟嘟。
好不容易打通电话。话筒那边传来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但听在焦坤耳中,却有一股难以言语的威势。不自觉的,他的腰身微微弯曲,轻声细语地说道:“陈书记,人已经抓回来了。请您做下一步指示。”
“嗯。”那边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略微沉默之后说道。“关着。能关多久,关多久。”
“关着?”焦坤心头微微一跳。
关谁?
关所有人吗?还是只关林泽?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神父的罪证他已经掌握。若是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走。判他入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那么,是全部关,还是处理神父,只关林泽呢?
事实上。即便领导让自己整治林泽,他也不知道怎么走程序。毕竟,林泽手里拿着一张秘密军人证件。哪怕现在这张证件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抽屉里。他也不敢去看。看一眼,他心里就虚一分。
“关着。”陈书记说道。
“那个犯罪的人呢。”焦坤胆战心惊地问道。
“什么都问我。要你做什么?”陈书记的口吻略有些微妙。似乎有些不耐烦。
焦坤闻言,登时蜷缩成小猫。忐忑地说道:“是。是。我知道怎么处理。”
说罢,便是挂掉了电话。
陈书记。华新市正儿八经的一把手。在这次换届中站队成功。不止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反而青云直上。在燕京那卧虎藏龙的地方百尺杠头更上一层楼。
陈书记还很年轻。五十多岁。爬到共和国骄子城市的一把手位置。其中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却也不能否认他强大的政治头脑。他坚信,自己在六十岁之前即便不能杀入政-治局,也能捞个半吊子的副国级领导人位置。这对他而言,称得上意料知情情理之中的事儿。并不稀奇。
此刻,他坐在书房喝着茶水。满面淡然地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年轻人。
对他而言,三十来岁的男人,的确很年轻。年轻到让他羡慕。
尤其是,这个年轻人的起步,实在太高太高了。自己在无数次的站队中花费了大量的脑细胞。而他的每一次站队,都有人事先安排好。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站队。他本身所在的队伍,就是一支常胜军。欠缺的,也不过是最后那一战。
有些人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这种事儿,真的很难用逻辑解释。哪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陈书记,也没法解释。
“陈叔叔。这次多谢您了。”年轻男子喝了一口茶水,笑着说道。
“哪里的话。”陈书记笑着摇了摇头。“这点事儿哪里还需要感谢?小智啊。回头叔叔带你领略一下华新市的风土人情。”
“没问题。”陈书记点了一支烟,笑道。“听说你最近一年挺忙的。稍微休息放松一下。”
“好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其实我忙的事儿,倒也不是大事儿。反倒是陈叔叔您这些长辈,才是真正的大忙人。否则。父亲也不会时常念叨陈叔叔的好了。”
陈书记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微笑道:“小智你太谦虚了。”
闲聊了一会。被称之为小智的年轻人缓缓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小智就不打扰陈叔叔休息了。明早再请您喝茶。”
“我送你。”陈叔叔笑着起身。
送走小智。陈书记徐步回到了卧室。
柔软的大床上,他那个年过五十。但仍然风韵犹存,保养得当,且面容姣好的老婆替他脱下外衣。体贴地问道:“有心事?”
“谈不上。”陈书记握住了妻子的手心,轻声道。“只是做了件让人不踏实的事儿。”
“就是刚到华新市的那个年轻人?”陈书记的妻子柔声问道。
“嗯。他是什么人相信你也清楚。小智传话让我整整他。我没办法拒绝。可这种事儿让我做。不是诚心让我卷入风暴中心吗?”陈书记轻叹一声。“这场持久战才刚开始。就让我下海。你说,是不是有点拿我当炮灰的意思?”
“不然——”陈书记的妻子略微迟疑地瞥了丈夫一眼。“我去找找父亲?”
“不用。”陈书记握住妻子的手心。两人并排坐在床上道。“你呀。总是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孩子。你可别忘记了,咱们那宝贝孙子都快上幼儿园了。”
陈书记的妻子莞尔笑了笑:“我只是想替你分担。”
“我那老丈人时常骂我没出息。当了一辈子凤凰男。虽然我知道老人家只是图个嘴巴痛快。但也终究不愿意有事儿就找他老人家。若是一开始我就找老丈人帮忙。以后这条路还怎么走?”陈书记微笑道。
对许多人而言,陈书记如今所站的高度。已是耗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可对陈书记而言,他的政治生涯,才刚刚开始…
往后的路,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也最跌宕的。
他有个在中央说话算话的老丈人。可他不能什么事儿都靠自己的丈人。毕竟,这个圈子并不是有背景就能上位的。没有能力,翻船只是迟早的事儿。所以陈书记的老丈人,也极少主动帮他。除非女儿一把眼泪一把泪的哀求。他才会发发慈悲。
男人,贱养的总是命长。陈书记的老丈人深谙此道。
陈书记的妻子偎在他的怀中,轻声细语道:“那就别想太多了。我对你有信心。你总是能将事儿处理得当。”
陈书记闻言,面上泛起温暖的笑容。心中却是略微惆怅。
一下子把事儿牵扯到那个高度,自己当真能处理得当吗?即便这事儿发展到最后不会有太大影响。可自己的定位,可就微妙了啊。
年纪不小的陈书记动了一天的大脑。脑子有些疲累,搂着妻子躺下来,轻声道:“睡吧。一觉醒来,又是晴天。”
“晚安。”
……
焦坤睡不着。
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惆怅。
为什么一个电话都没有?
开什么玩笑?自己抓的可是林泽。一个秘密军人啊!
他被抓,怎么会没人找自己麻烦?不说别的,至少给他说好话的电话,要打几个进来吧?
事件的发展超出了焦坤的预料。或者说——事情并为按照焦坤的预料发展。他期待了一宿的电话并未打进来。
接不到电话,焦坤便打算亲自找林泽。
至于找林泽做什么。焦坤并未想好。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跟林泽好好谈谈。也许是因为不踏实,也许是因为——心虚?
焦坤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内心活动。
噔噔。
焦坤徐步走在走廊上,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关押着林泽的铁栏前。
哧哧。
铁栏内,一抹火光正在焚烧。浓密的烟雾自铁栏内飘荡而出。不吸烟的焦坤嗅到强烈的烟味。忍不住微微蹙眉,说道:“林泽。这里可不允许抽烟。”
“我知道。”林泽娴熟地弹了弹烟灰,打趣道。“你抽不抽?”
“我不抽烟。”焦坤摇了摇头。
“我八岁前也不抽烟。”林泽微笑道。“现在却戒不掉了。”
焦坤目光平和地盯着林泽,饶有兴致地问道:“我当了半辈子执法人员,从没见过主动要往里面钻的。”
“今儿见到了,是不是很毁三观?”林泽问道。
“有一点儿。”焦坤说道。“我三十岁那年,有个悍匪拒捕。被我一枪毙了。三十五岁那年,一个歹徒试图挣脱我的控制。并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最后我把他送进监狱。并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把他打成了残废。当然,就算不残废。他也活不了几个月。因为他最后被判了死刑。”
林泽漫不经心地续了一支烟,微笑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焦坤说道。
“你只是炮灰。”林泽说道。
“也许吧。”焦坤坦然道。“但任务是我的顶头上司交代的。甚至于——我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这位领导的栽培。就算是炮灰,我也得做。”
林泽笑道:“看来你的忠诚度不算低。”
“忠诚度?”焦坤哑然失笑。“在有些人眼里,忠诚度是一个相当崇高的事儿。但在我眼里。所谓忠诚,不过是因为不敢背叛。”
林泽闻言,微微眯起眸子道:“跟我说这种话,不怕被上面的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焦坤似笑非笑道。“在我们这个系统里混,谁不如此?”
“并非所有人,都如你所说。”林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啪嗒点了一支香烟,渐渐沉默起来。
焦坤见林泽没了谈话的兴趣。也是打算再站一会离开。可没等他恢复心情。走廊上便传来一阵蹬蹬的急促脚步声。很快,他的一名心腹便从远处跑了过来。通过这名心腹的脸色来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焦坤见状,心中反而略微踏实了一些。
自己抓了林泽,总算有后遗症了吗?
没有后遗症。反而会让焦坤感觉这场暴风雨未免酝酿了太长时间。现在出事儿了。他反而踏实了一些。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焦坤微微蹙眉,严厉地问道。
“局长。出大事儿了!”那心腹凑到焦坤耳边,神色慌乱地说道。
“什么大事儿?”焦坤心中略微一惊。
他知道自己心腹的沉稳。若是一般的事儿,他决计不会慌乱成这样。想必的确是发生了极大的事儿,他才会如此慌张地闯进来。
“警局——警局被包围了!”心腹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将他所看见的情况汇报给自己的头儿。
“什么?!”
焦坤震惊了。
彻底震惊了!
警局怎么可能被包围?
为什么会被包围?
大脑经过短暂的短路。很快又恢复了思考能力。
焦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抓的。是林泽。而林泽,又是军方最罕见的秘密军人。
他被抓。是否会引起军方的震怒?而军方震怒,是否会让军方出动人员呢?
难道——当年的沉痛往事,又将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哪一次,他属于打酱油的。而这一次,却是站在最风口浪尖的人物!
焦坤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字字问道:“什么人干的?”
“军人!”那心腹情绪激荡地说道。“全副武装的军人!警局的四面八方都是。除了地上。连空中——也有直升机盘旋!”
焦坤闻言。心头的激荡已经不言而喻。
哪怕他再有心理准备。也无法料到抓一个林泽,会引来如此大的后遗症。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焦坤经历了强烈的震惊之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他遭遇了政治生涯中最难过的一关。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挨过去。即便不能,他此刻也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
这样的场面,并不是谁都有机会接触的。尤其不是一个系统的,更加难如登天。
但如今,他经历到了。以一号人物面对军方的包围。哪怕处于绝对的劣势,他也会促使自己抬头挺胸地去面对!
“林泽。”焦坤面色沉着地扫了林泽一眼。“看来,我低估了你。严重低估了你。”
“不。你低估的不是我。是忠诚。”林泽微笑道。“忠诚,并非因为不敢背叛。更多的,是因为值得忠诚。”
焦坤愕然。
但以此刻的局面,他实在没有时间去思考太多问题。略微沉思一会,他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这一去,焦坤心里明白自己的政治生涯凶多吉少。毕竟。他引发的是两个系统的矛盾。而这样的矛盾一旦发生,不管最后以什么方式收尾。他必然要承担巨大的责任。
做错事儿若是可以不付出代价或是付出的代价太小。那这个社会还有秩序,还有规则吗?
焦坤的步伐异常沉重。但每一步,都极为有力。
这便是心理素质强大和心理素质脆弱的对比。
当一个人的心理素质足够坚强时,他总是能做出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事儿。譬如现在,焦坤便做到了。这也是陈书记敢让他来办这件得罪人的事儿的主要原因。
用一句充满黑色幽默的话来形容,这便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哥们。看你走得这么艰难。要不要我教你一个办法来解决这次的麻烦?”
啪嗒。
林泽点了一支烟,缓缓地站在了铁栏门口。一只手拉着铁栏,另一只手夹着香烟道:“你可以选择。并且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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