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先生都是男的,可我们闵楼村有一位铁嘴先生却是女的,她的名字叫刘巧巧,是对子先生闵传东的儿媳妇。刘巧巧不光人长得俊,脑瓜子灵,而且嘴还十分地厉害。很少有难住她的事。
刚进门时她的公爹闵传东却不信。闵传东性格乖僻,做事有点古怪,他虽然是我们善州的对子先生,可在我们闵楼村大伙却都叫他闵古怪。
闵古怪一直想试试儿媳妇到底有多聪明,可一直没机会,这一天机会来了。闵古怪和儿子要下地干活,就交代刘巧巧:“眼下活紧,今天上午饭我和闵庆亿就不回家吃了,那样一来一去的,耽误时间。你呢,蒸上没底的馍馍,烧锅九开汤,熬上二十样菜,送到鬼头集去。”说完,头也没回,就和儿子下地了。
到了该做饭的时候,刘巧巧胸有成竹,一阵忙活,饭菜就做好了,然后担起饭挑,就送去了。
闵古怪很远就看到儿媳妇担着饭挑走来,心想,她怎么知道鬼头集就是挨着乱葬岗子的这块地?等刘巧巧放下挑子,揭开饭篮子,闵古怪更加暗暗吃惊。不过,闵古怪还装着一本正经地说:“拿出没底的馍馍咱吃吧!”刘巧巧伸手从饭篮里拿出窝窝头递给了公爹。闵古怪接过一看,是没底。接着,刘巧巧又舀了一碗汤端给了闵古怪。闵古怪喝了一口,故意问:“这是什么汤?”刘巧巧说:“爹,这是九开汤啊!蒸没底馍馍的馏汤水,开半上午了,十开也有了,别说九开了。我又下了点面,这样呢,既压饿,又解渴。”闵古怪听了暗暗点头。刘巧巧从饭挑里端出菜来,闵古怪一看问:“怎么才四样?”刘巧巧不慌不忙地说:“炒韭菜,调韭菜。生韭(九)菜和熟韭(九)菜,这是二九一十八,再加一盘子萝卜炒鸡蛋和一盘子煎咸鱼,爹,这不就够二十样了!”刘巧巧说得句句在理,句句都说在闵古怪的心坎上,闵古怪只好默默地吃饭。刘巧巧等公爹和丈夫吃完饭了,就收拾了碗筷回家了。
闵古怪虽暗暗佩服刘巧巧的聪明机灵,能破解他的心里话,可心里多少有点不如适。傍晚收工回家,见刘巧巧正做饭就说:“巧巧,你把那外长骨头里长肉的拿些来,我好垫垫肚子。”刘巧巧答应一声好,到屋里端出了一碗煮好的鸡蛋。闵古怪拿起鸡蛋剥一个吃了,然后又说:“巧巧,明天是咱闵楼集,给你这个钱,你到集上买八尺布。你用这八尺布给我做件褂子,做床单被,做两条口袋,剩下的再给我做条大手巾。”
第二天,刘巧巧就到集上去了,买来了八尺布。到了下午,巧巧就把做好的褂子递给公爹。闵古怪接过褂子抖了几抖问:“单被呢?”刘巧巧说:“爹,你白天穿着是褂子,晚上呢,你往身上一盖就是单被!”闵古怪问:“两条口袋呢?”刘巧巧说:“爹,你的两个袖口一扎就是两个口袋。”“还有大手巾呢?”刘巧巧说:“大褂的衣襟一掀就能擦汗,正好当手巾!”
闵古怪没话说了,本来他是想难难刘巧巧的,没想到全让儿媳妇做到了。吃了饭,就和儿子闵庆亿下地了。锄着地,心里就想着儿媳妇的心灵手巧,嘴里不由得感叹道:“我儿媳妇真聪明,真机灵,真行!……”闵庆亿听爹夸自己的媳妇,心里美滋滋的,可嘴上却说:“爹,干活就干活,咕噜什么?就像猫念经的一样!”闵古怪一听烦了:“小熊羔羔,怎么,你打你爹的话把儿!”说着,举起锄就要砸闵庆亿。闵庆亿一看不妙撒腿就跑,跑到家累得气喘吁吁。刘巧巧问丈夫:“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闵庆亿说:“咱爹要打我,在后面追来了。”刘巧巧问:“为啥?”闵庆亿说:“咱爹干着活一个劲地咕噜,我接过他的话一说,他说我打他的话把儿!”刘巧巧说:“你快点进屋,我来给爹爹辩理。”
这时闵古怪已经追过来了,还没进院子就说:“闵庆亿这个王八的儿呢?”刘巧巧走出屋门迎了上去说:“爹,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闵古怪说:“是闵庆亿这个小熊羔羔,我说话他给我打话话把儿,我非揍他不行。他跑哪儿去了?”刘巧巧说:“闵庆亿刚才家来了,来到家就扛了一张大撅出去了。说是上菜园。”闵古怪问:“他上菜园干什么?”刘巧巧说:“我听闵庆亿说是去刨旋风根。”
闵古怪一听说:“闵庆亿是标准的憨熊,旋风哪有根?”刘巧巧说:“对呀,旋风要没根,那话也就没话把儿。”
闵古怪一听,嘴张了几张,没话说了。不好再打儿子了,只好低着头又下地了。
这一天,善州的捕快白忙活到后庄上办事,正路过我们村。白捕快和闵古怪熟,说起来对子先生在善州可是知名人物,就和闵古怪打招呼:“闵先生,在锄地?!”
闵古怪一见是白捕快,那时的捕快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谁敢得罪,忙说:“白捕快,你这是到哪去?下马歇歇,吸一袋烟再走吧!”
白捕快说:“不了不了,我到前边庄上看个亲戚。闵先生,今天你锄了几锄板了?”
一句话把闵古怪问愣了。白捕快见闵古怪发呆,回答不上来,就哈哈一笑说:“再好好想想,我下午还从这儿路过,你再给我说就是。”说完哈哈笑着就走了。
闵古怪被白捕快耍笑,肚子憋得鼓鼓的,一生气不锄地了,夹起锄就回家了。刘巧巧见公爹的脸长得像个吊瓜,就问:“爹,是不是闵庆亿又惹你生气了?”
闵古怪说:“不是闵庆亿,是咱县里的白捕快。他今天从咱地头上过,见我锄地,问我锄几锄板了,你说憋人不憋人?最可气的是,他说下午还从咱地头边上过,等着我给他说。”刘巧巧说:“别生气,这个好回答。他下午来的时候,你问问他马抬了几蹄了。”
一句话提醒了闵古怪。他连饭也不吃了,就又到地头上去等白捕快了。
白捕快走亲戚拐回来,闵古怪忙迎上去说:“白捕快,你光知道骑马,可知道你的马抬了几蹄了?”
白捕快被问住了。他跳下了马,伸出大拇指说:“不愧是对子先生,脑子还是那么好使,我问你锄了几锄板,你反问我马抬了几蹄了,对得好,对得妙。不愧是对子先生啊!真有两下子!”
闵古怪听白捕快夸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说:“白捕快,快别这样说了,你这样说,我能惭愧死了。什么两下子,比我的儿媳妇,我一下子都不是!”
白捕快问:“你儿媳妇真有这么聪明?”
闵古怪说:“不光聪明,嘴还特别利索,比我不知强多少。比你,也差不到哪去!”
白捕快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说:“那我就和她比比,她要是赢了我,我情愿把这匹马输给她!”
闵古怪领教过儿媳妇的能耐,就领着白捕快往家去。到了大门口,闵古怪说:“白捕快,你先等一等,我去给儿媳说一声。”闵古怪见了刘巧巧,把他和白捕快打赌的事说了。刘巧巧听了之后胸有成竹地说:“爹,白捕快把马已经送到了咱门上,咱要是不赢,不是让他很失望吗?走,咱赢白捕快的马去。”
闵古怪听儿媳妇这么说,知道儿媳妇心里有数,就和刘巧巧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刘巧巧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停住了问门外的白捕快:“白叔,你说我这是在门里还是在门外?”
白捕快被刘巧巧问了个愣。吭哧半天,也没说出子丑寅卯,只好把马交给刘巧巧。
白捕快的这匹马是借县官王大人的。回到善州后,王大人就问白捕快,马呢?白捕快说输了。接着白捕快就把前因后果告诉给了王大人。王大人听了气得把桌子一拍,说:“白捕快啊白捕快,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真是没用啊,把老爷我的马输给了一个娘儿们,可让你丢死了。走,跟老爷我要马去!”
白捕快说:“老爷,你去恐怕也不行。”
王大人说:“怎不行,想当年老爷我在殿试的时候,万岁出的题都没难住我,她一个乡村小女子能把老爷我难住了?给这样的小女子打交道,老爷我不用一张嘴,只用半张嘴,就让她乖乖地把马交给老爷我!”王大人说着,真的拿起一帖膏药封了半张嘴。
王大人和白捕快来到闵古怪的门口,大声地叫喊:“闵传东,快让你儿媳妇出来!”刘巧巧听到门口有人在叫喊,就走出了院门,一看是白捕快,还有一位用膏药糊着半边嘴的,就问:“白捕快,还有这位叔叔,你们有什么事?”王大人嘴上糊着膏药,不光说话说不清,而且还极为不如适。就用手捂着嘴,霸道地说:“我是你老爷,你也别给老爷我装糊涂,快快把老爷我的马给我!”刘巧巧一听就知道是谁了,这个王大人仗着有点智慧在善州目空一切,今天得好好地戏弄他一下!让他知道天有多高。想到这儿,刘巧巧说:“老爷,这马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呢,我正在用着呢!”
王大人一听就说:“你别把老爷我的马累坏了。你用它在干什么活?”
刘巧巧说:“我套上它正在耕锅疙巴呢!”
王大人说:“你用老爷的马耕锅疙巴,你就不怕老爷我的马往你锅里屙屎撒尿?”
刘巧巧说:“不怕,怎么会往锅里屙屎撒尿呢!”
王大人看着人们越来越多,就故意说:“这就怪了,老爷我的马是在你的锅里耕锅疙巴,又不是在别的地方,你让大伙说,这个马屙屎撒尿它不是在锅里还能在哪里?”
大伙也都说是啊,不在锅里还能在哪里?
王大人越发得意起来,说:“你如果说出来,老爷我的马就不要了!你要说不出来,就赶快还老爷的马!”
刘巧巧说:“老爷,我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王大人得理不饶人说:“你非得说不行!”
刘巧巧说:“老爷,你想想,我用膏药把马的腚眼给封上了,那马还能屙出屎?”
围观的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王大人摸摸嘴上的膏药,恍然明白了,脸刷地红了,忙拉着白捕快,落荒而逃。
就因为这件事,刘巧巧就进入了我们闵楼村的先生之列,成了我们村的“铁嘴先生”。只要你在善州问一下谁是“铁嘴先生”,被问的人就会用手指着我们闵楼村的方向说:“闵楼村,刘巧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