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北镇将军与怀安王政见相佐,在朝堂上针对东面邻国天契国在边镜的侵犯问题争论了起来。北镇将军主战,认为天契国这是在对我朝的藐视,当予以严重的警告与打击。怀安王主和,认为现在还不到与天契国正面作战的时机。但朝中有不少人支持北镇将军这一派,这让怀安王十分头疼。
怀安王,尊名安言,当今圣上的表弟,先帝最小的弟弟与太后亲妹妹两人唯一的一个儿子,文武兼备,有大成之才能,是圣上较为看重的一位王爷。
回到王府,怀安王心中抑郁不发,脸色阴沉。手下的一门客夏诚见怀安王这般神色,唯恐他仟怒了无辜之人,遂大胆向怀安王推荐说:“王爷心中不快,何不外出解闷?”
怀安王脸色仍是不好,皱着眉问:“你可有什么好去处?”
夏诚见此,涎着脸说:“今日乃初七,正逢京中一些文人散客在崇渊山桃花林的聚宴之日,名为桃花宴。王爷何不去此宴,正好山中踏青,也可寻觅更多良才为王爷分忧。”
桃花宴?听起来还不错,朝上受了气,去看看桃花也是好的,怀安王这样想着。
崇渊山是京城近郊一处山势较为和缓的山峰,据传是因有人在此山中得道羽化飞仙而出名。山里有一处道观,香火很盛,名曰自在观。在此观中,最吸引人的就是那片开起来如云似霞的桃花林,很是美丽,遂以京中文人雅士常在此处聚集,赏花饮酒,奏乐吟诗,其乐融融。
怀安王与夏诚穿上寻常服侍带上几名侍卫,驾着马车去到了崇渊山脚,登上自在观的时候,已近正午,桃花宴已进行了一半。很多人与怀安王一行一样,虽是晚到,却也兴致勃勃地进了自在观,寻到了桃花林。
在远处,众人看着桃花林宛如天上飘下的一片粉霞,都不由赞叹此处的桃花林果然名副其实。山上的微风徐徐吹散正午时刻的炎热,空气里清新地飘荡着桃花的芬芳,明媚的阳光照着粉嫩的朵朵桃花,分外妖娆。
众人边看边向桃花林迈进,一阵丝竹管弦之声传来,其中能听出一琴一笛之声在合奏中吹奏得甚是清脆响彻,入耳皆觉一震,像是仙乐一般引领着众人。
怀安王等人寻着乐声加快脚步走入桃花林的中心地带,入目的是一片很大的圆形空地。中间有五人在演奏着,很多人隔出一段距离围绕在四周铺着一层席子坐于其上,有的席前放置着矮桌,桌上有瓜果酒水之类的物品,大家都饮酒欢笑着听着乐声。席间有人认出了夏诚,笑仰着头问:“夏老弟,许久未见,你也来了这桃花宴?来,快到这边与我们同坐!”
夏诚惊喜回道:“曲赋,是你!你也在这儿,太好了!”
夏诚与怀安王一齐坐入了曲赋等人为他俩腾出的一席上,盘膝坐在了一桌前,侍卫们守在不远处。
夏诚与曲赋闲谈了起来,怀安王不知不觉地把视线投到了中间五个演奏者的身上。五个人只有一个是女子,她横执着笛子,一身粉色裙装,飘然玉立,犹如桃花化成,甚是惹眼。在其身旁,端坐着一白衣男子,弹着其前的七弦琴,怀安王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身,已觉这人风姿出众,琴艺超群。其余三人,演奏平平,素服于身,木簪束发,也是一幅不错的画面。
曲赋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怀安王说:“夏老弟,这位兄弟是哪位?”
夏诚踌躇了一下子才说:“这位是严安,和我一样是王府中的门客。”
曲赋听后,倒了两杯酒,一杯递向怀安王,热情地说:“原来是严安,在下姓曲名赋,你我从未谋面,今日有缘,来,饮了此杯,今后就都是朋友了!”
怀安王气度不凡,形貌昳丽,曲赋对他很有好感。
接过酒杯,怀安王与曲赋碰杯,心情略有缓和地说:“愚弟严安,敬曲赋兄!”
夏诚见怀安王这么谦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两人对饮一杯后,怀安王斜瞟示意着中间已演奏完将要撤离的五人问曲赋:“曲赋兄可知这几人是谁?”
曲赋刚才就看见怀安王盯着中间那吹奏琴笛的两人直看,心中已知他有兴趣,现下经他一问,曲赋便道:“那吹笛少女名唤乔菲儿,旁边弹琴的是他的兄长乔宇,两人是城北乔家的一双儿女,这次宴会的酒水提供方便是乔家新开的酒楼,两人也是趁此次宴会为其酒楼宣扬美名的。其余三人是王秀才,李秀才和喜爱扬琴的我的表弟俞知贺。”
夏诚在一旁疑问:“芳菲的菲?春雨的雨?”
“不对,是‘振宇内而御长策‘的‘宇’。”
怀安王默默念了一遍乔菲儿,乔宇的名字,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夏诚瞄见这笑,暗暗揣度着他的心意。
这时中间又走出一人,沉稳温和地开腔道:“各位,接下来按惯例是楹联作对。由我开始出题,随意指定一人来对。对不出者罚酒一杯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帮忙对接着最受大家认可的人再往下出题;对出但他人有更好之对者可替掉此人往下,对出无异议者可往下出题。”
此项活动不在赏罚,旨在调动大家文才的自由发挥。但这可是在京中数百文人雅士面前一展其才学的大好机会,这些文人大多气节清高,这样的比赛很能激发他们的斗才之致。
说话者很快指定一人抛出简易的上联:“钓鱼”。在众人一通猜测时,那人很快给出了回复:“打虎。”
说话者赞许地带头鼓掌,众人也都拍手称赞,这一对“钓鱼”“打虎”看着简单随意,但妙在其中所隐含的山水之对。开了这么一个好头,大家的兴致高了起来,好奇地屏息而待下一联。
那人很快脱口而出:“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看来是有备而来。
他指定那人没有对出,起身端起一杯酒向众人示意,一杯饮尽,带着几分羞愧神色又坐了下去。
之后席间一黄衫男子思索片刻,鼓足勇气站了起来说:“在下宋铭,我来替陈世兄试对此联。‘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我对‘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
一经对出,又是一阵热烈的击掌声,身边的夏诚与曲赋也一齐拍手,啧啧称赞。
黄衫男子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竟指向他对面的一娇俏女子说:“我请方小姐对我的这句—独角兽。”
看来这个宋铭是心系那位方小姐,才会大着胆子把联问向一个女子。
那位方小姐含羞带怯地回道:“鸳鸯鸟”。她怕众人没听清,又让身边的丫鬟大声复述了一遍:“我家小姐对‘鸳鸯鸟’。”
鸳鸯鸟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这在量词上与“独”字很好的对上了。
众人听清后,皆是哄笑一片,意在调侃着着这郎才女貌的一对有趣之人。
哄笑声中,曲赋突然起身,大笑一声说:“独角兽这般珍稀之物,对鸳鸯鸟虽有趣得很但怕是有些不符。”
鸳鸯鸟不符?那比翼鸟、两头蛇?好像也不对!夏诚疑惑地看着胸有成竹的曲赋。停顿片刻,曲赋掷地有声地撂下三个字:“比目鱼!”
“对的真好!”夏诚豁然开朗地赞叹。
真是绝了,“比”对“独”虽不是数字,但都含有数字之义。“独角兽”是麒麟,属天庭祥物,而“比目鱼”是海中珍品,正好相对。这联对得妙哉!
曲赋很快又出一联:“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此联不仅运用“拆字格”中的添字手法,先将“寸”、“土”合为“寺”字,然后加“言”字合为“诗”字,联语中还巧妙地运用了“顶真”的艺术手法,联尾又是“寺”字,与第一句呼应。
有一华服裹身的公子答曰:“双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他以“双木”合为“林”字,以“林示”二字合为“禁”字;禁是禁令,恰与“诗”字严丝合扣,对仗工整。
这个人呢,在坐的很多人都认识,叫做齐云修,是前太傅的一个弟子。这人才华过人,却自恃过高,自以为是,令人生厌。
果然这人傲慢地出联道:“东鸟西飞,满地凤凰难下足。”此人恬不知耻地自比凤凰,还把来客比作鸟儿,态度恶劣嚣张。
大家气得牙痒痒,拼命思考着给这人一个还击,挫挫他的锐气。
这时怀安王远远地看见乔宇凑近一人附耳私语着,从乔宇和乔菲儿结束演奏入座到这时,怀安王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乔宇旁边之人听后连连点头,起身大声接联:“我对‘南龙北跃,一江鱼鳌尽低头’!”
“好”大家齐声喝彩。但齐云修不仅自取其辱,还连累众人也受了奚落,大家都纷纷埋怨着他。
怀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更加热烈地望着若无其事的乔宇,乔宇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转过头,向怀安王的方向看去。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预召地对上了,也许是对也许是错,但这一瞬间命运的种子从此种下,一发不可收拾。
乔宇的眼神是清冷的,但他的眼睛却与众不同。怀安王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仿如一汪清澈的泉水波光潋滟,让人挪不开视线。他这一眼,即便似水流年,在怀安王记忆中却永不褪色,一如当年。。
“严安弟,愣着做什么?来,喝酒!”曲赋举着酒杯向怀安王敬酒。
怀安王这时才回过神来,拿起一杯酒敬回曲赋。
一会儿过后,楹联作对就结束了。中间有几个舞姬鱼贯而入,旁边有人丝竹伴乐,开始一段表演。“曲赋兄可认识那乔家兄妹?这等不凡之人,小弟倒是很想认识一下。”夏诚在一旁问道。
曲赋看着夏诚,又看了一眼怀安王说:“这你可算问对人了,我与乔宇虽是不熟,但乔菲儿可是甚为熟识,此女虽是女流,侠义之气却比男子更高,令人敬佩。”
“甚好甚好,那就烦请曲兄为我们引荐一番吧!”夏诚高兴地请求道。
“也好,许久未见,正好我和那乔家妹子叙叙旧。”
中间的彩衣舞姬连转好几个圈,眼花错缭乱得众人齐声叫好。怀安王、夏诚在曲赋的带领下,三人一齐绕到了乔宇和乔菲儿两人就坐的后面,曲诚走近两人的身后,而怀安“菲儿,许久末见,可还记得曲某人?”
乔菲儿闻声回身见到曲赋的到来,笑容立刻绽放在了脸上。
乔宇和乔菲儿身边有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为他们俩打着伞遮着阳光,这时聊得正愉悦的乔家兄妹突然被来人打断,乔宇的心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菲儿这又是在哪里结识的人?难道又是那些整日里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
“曲大哥,宋行知也来了吗?”
曲赋调侃着说:“行知弟真是有福气,身在江南,也有京中佳人惦记着,倒要羡煞曲某了。”
乔菲儿一下子就羞红了半张脸,旁边的乔宇脸色更阴沉了。
“宇哥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曲赋,他是个很好的人,极富才华。”
“极富才华?菲儿谬赞了,曲某人不过歪点子多一些。”曲赋谦虚地回道。
乔菲儿的话让乔宇不得不回头自我介绍说:“曲赋兄,我是菲儿的哥哥乔宇。”
“乔宇真是一表人才,刚才的琴弹得颇有当今一代琴女花若怜的风格”。
“我与琴女师从一人,她算是我的师姐。”
“难怪难怪!不愧是琴女的师弟呀!”
曲赋如此奉承乔宇,乔宇不由得对他缓和了脸色。
曲赋转而又对乔菲儿说:“菲儿,我有两位朋友想认识你,你可愿意?”
乔菲儿问:“你那两位朋友是什么人?”
曲赋很快接话:“他们都是怀安府中的门客,其中一人叫夏诚,我与他幼年便相识了。”
“既是曲大哥相识的朋友,菲儿也想认识一下。”
“好!菲儿,跟我来吧。”
乔宇听后多皱了一下眉对乔菲儿说:“我与你一起去!”
曲赋顿时心里得逞地叹道:“果然自己判断得到位呀!有个美貌的妹子,哪个亲哥哥能不多心?”乔宇拿过小厮手上的一把伞遮挡在乔菲儿的身上,连一丝阳光都不让它照射在乔菲儿如雪般的肌肤上。
两人终于随着曲赋走进了怀安王与夏诚的视线里。
一阵风吹过,带动脚下落地归土的层层桃花,两人踏花而来,一白一粉,色彩纯净柔和,身形俊朗窈窕,又有数朵桃花飘落在乔宇手握的纸伞上,构成了一幅唯美的动态图。
夏诚眼都看痴了,这两人长得真是令人惊叹呀。夏诚这些年来在京外在王府中都见过许多容颜美貌的人物,但这两兄妹身上浑然而成的仙人气质没有任何人能越,太过纯净了,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在混沌的世间所存在的人。王和夏诚站在了后面不远的一棵桃花树下。
“夏诚、严安两位老弟,人我给你们带来了。”曲赋笑着与两人说道。
“两位公子好,我是乔菲儿。”乔菲儿性格开朗,很主动与两人打招呼。
美人笑靥如花,夏诚看得如痴如醉,傻傻地说:“菲儿姑娘,我是夏诚,夏天的夏,诚实的诚。”
怀安王扫了一眼乔菲儿,用温和的语气说:“在下严严安。”
乔宇对于夏诚痴汉的模样十分不满,但还是压抑的自我介绍说:“我是菲儿的哥哥,乔宇。”
曲赋提议在这片桃花林中绕赏一圈,几人都同意了。
桃花纷纷坠落,乔菲儿打着伞与曲赋、夏诚走在前面闲聊着江湖中的趣事,怀安王、乔宇并排走在后面。
两人最开始并不说话,乔宇的视线一直放在乔菲儿的身上,生怕夏诚做出什么越轨行为,他的双耳听着三人的谈话,眉头越蹙越紧。
怀安王一直观察着乔宇的行为,突然感到这人这么紧张他那妹妹,蹙眉的样子当真天性,浑然可爱。自己居然会觉得一个男子可爱,这样想着怀安王便笑出了声。
不料乔宇听到了他的笑声,一腔郁闷的情绪正好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乔宇有些怒道:“严公子,你笑什么?”
怀安王见乔宇突然侧身向他问话,那神态颇有点像只被逗弄得炸毛的小猫,更觉好笑地说:“我笑乔公子你真是紧张过头了,你那菲儿妹妹总会嫁人的,你何必看得这么严?”
紧张过头?再不看严点,菲儿指不定哪天就跟哪个江湖人士私奔了!乔宇叹了口气说:“你若为一女之父兄,方知吾所忧虑。”
“我确实不明白”,怀安王说着,转过身凑近在乔宇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你做什么?”乔宇挑眉疑问。
怀安王不语,手继续动作,拨动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了乔宇肩头不知何时落在其上的几瓣桃花。
“多谢”乔宇对怀安王说。
乔菲儿见两人在身后落了一段距离,回头喊道:“宇哥哥,你们快跟上呀!”
“好。”乔宇应声答道,脚下步伐加快,怀安王也一起跟上了乔菲儿三人。跟上之后,曲赋正在对近三个月来京中发生的几起名门闺秀被采花的案件忿忿不平,几起案件作案手法极其相似,采花贼应该是同一人,可惜那些名门千金的清白被这贼人毁了,有两个不堪侮辱已经上吊身亡,但让人更为愤慨的是官府竟然还没有将采花贼捉拿归案。“严安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曲赋转头问。
“这个采花贼应该不简单,受害的姑娘都是身份不凡的显赫之家的人,他这么久都没有被人抓住,这事想来必有蹊跷。”
怀安王说得极为在理,乔宇心里庆幸着好在乔家并不是什么显赫的官世之家,不然自已又要为菲儿担忧了。“但这采花贼既然连续三个月犯案,近来肯定还会有下一次,只要抓住时机,官府定能逮住这人的。”怀安王继续说。
“但愿如此。”乔菲儿祈祷着不要再有像自已这般年纪的女子遭遇不幸了。“对了”,乔菲儿的脸上表情转而一变,兴奋地对乔宇说:“宇哥哥,等你今年考完科举,我们去江南游玩吧!”
“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江南游玩?”
乔菲儿兴致勃勃地说:“江南风景秀丽,‘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多么令人向往呀!”
曲赋在一边有些了然地说:“菲儿,行知弟过几天就会回一趟京城,你不必如此惦记他的。”
“我才没有,我是真心想去一次江南。”
“那便是我误解了,菲儿莫怪。”
菲儿的话让乔宇的心稍稍放宽了,于是承诺道:“菲儿,我答应你,科举后我们去一趟江南。”
“太好了。”乔菲儿笑得更为天真灿烂,一心憧憬着这次游玩会遇见多少有趣之人、会有多么地尽兴。
“到那时,我们几人便一块儿去吧”曲赋想着江南的美景,颇有触动般地挥手示意说。“好!”怀安王与夏诚一齐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