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莹白如雪，两张同样惨淡的脸静默其中，一个泪水涟涟，一个眼窝深深。
明明是温暖如春的室内，空调的热风不断往里面送，但苏小凉和于安娜都觉得好冷——
冷得刺骨。
刚才显示屏上的一幕以及最后的言语似乎都还在身边，却又都像已经远去，远去得好像从来没有真实的存在过。小贝壳般整齐的牙齿紧紧咬住唇瓣，于安娜不敢看坐在对面的苏小凉，眉眼低垂胸前。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能表达心里万分复杂的情绪——
自己本想成全，到头来的结局仍然是让别人成全了自己，天地可鉴，她的欢喜早已被悲伤淹没。
她甚至觉得，如果苏小凉开口要什么补偿才好。那样，至少彼此都能心安一点儿。
这是一种自私又无奈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苏小凉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
“不久之前，杨睿单独去找过你一次，对吗？”苏小凉开了口，清幽的语气像一弯寒意彻骨的泉水。
“是的，他…他…”
“他跟你说他很想要个孩子，但这个孩子你一辈子很可能都给给不了，所以这样的婚姻并不圆满，也不会幸福，希望你主动放弃，并劝说你父亲就此作罢，对吗？还有，他甚至残忍的说，其实以前你提出要孩子他拒绝其实是他一步思虑很久的棋，因为不论你父亲多么强大多么霸道，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对一个男人来说，对一个家庭来说，没有孩子是件极其重要的事。”
瞥见于安娜哆嗦的唇角，苏小凉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那晚，杨睿欲言又止的说要个孩子，聪慧的她其实就想到了这些，不过没明说出口。
假如一切按照他们所规划的那样继续下去，这件事她永远也不会问出口，因为太了解一个男人的自尊有多重要。为了爱情和幸福，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选择成全他作为男人的骄傲。然而，这一刻她或许应该感谢当时的自己适时保持了缄默，否则接下来的事就会变得很难解决——
突然提出分手，杨睿断然不会接受，所以苏小凉清楚自己必须找个借口。
同时，这个借口必须锋利，尖锐。唯有如此，杨睿才能相信自己真的铁了心肠。
而现在，借口已经有了。
于安娜掩面而泣，有气无力的点头作答——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杨睿屡屡拒绝要孩子的借口太单薄，依靠如今的科技想要个孩子应该不是太难的事，更何况她说过，如果能亲自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她就算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所有婉转动听的借口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为了她，他连自己的骨血都可以不留。如果这辈子再无机会和她在一起，他是否就真愿意孤独终老？
然而，即便明白了一切之后，于安娜还是恨不起来，真的恨不起来。
如果说杨睿有什么错，恐怕只有他爱的人不是自己这一点。
又如果杨睿和自己压根没有丝毫关系，于安娜相信自己会欣赏这个男人——
为了爱情，他始终在努力，即便天各一方，年岁渺渺。
“你恨他吗？”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应该哭得更凶，而苏小凉一颗眼泪都没有。
“怨过。”擦干眼泪，于安娜羞赧的露出一丝迷蒙的笑：
“但是，恨不起来。他爱的，本来就不是我。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这回，轮到苏小凉抿出一缕笑意，嘲讽的薄凉的笑意：
“如果了解过我迄今为止的生命里都经历过什么，你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这是各人的命，我认。就像，杨睿这辈子属于你不属于我也是命。来的车上你说过，你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这辈子会好好爱他，我希望这句话会算数。不过，我希望你不仅仅只给他快乐，也要尽力让他幸福。”
“幸福？”于安娜迟疑，随后摇头：“我给不了他幸福，这世界上，只有你…”
“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在他的生命里。除开我，他只有你。”
“你确定要永远离开他？”意识到这句话说得极不恰当，于安娜很快垂了垂眼睑：
“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这么说。”
纤长苍白的手轻轻摩挲呢绒外套的下摆，苏小凉淡淡一笑，眉眼成殇：
“是，我要永远离开他。从此之后，他只属于你。”
“我…”垂至胸前的头慢慢抬起，于安娜迎上她的凝睇，坚定许诺：
“我会。只是，你要怎么做？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亲耳听到的回答让苏小凉稍觉安慰，她起身，嘴角噙了缕决然的笑，黑色身影一如既往的优雅：
“怎么做是我的事，你放心。最后我想跟你说，安娜，不论杨睿这六年待你如何，其实他一直都心存愧疚。因此，只要你不计较到今天为止所有发生的事，还照从前那样贴心贴肺的对他，我相信他会感动。要知道，他从来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相信他，包容他，假以时日，他会看到你的。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你自己保重。”
“我可以抱抱你吗？”
于安娜也站了起来，满脑子思绪欲理还乱，唯一能确定的就是——
这个世界上，最爱杨睿的绝对不是自己，而是眼前坚强得令人钦佩的女子。
爱到心甘情愿放手，谁能说这种爱就比生死与共浅薄？
苏小凉没有答话，只是张开双臂，眼神如薄丝，根根都那么凉。
紧紧抱住这个身材其实和自己差不多同样单瘦的女人，于安娜将头埋进她溢出清香的发丝，哽咽：“小凉，我会永远记住你，并每天像上帝祷告他赐予你快乐安康。请你一定要努力幸福，只有你幸福，我才能心安，睿也才可能幸福。如果你不幸福，睿永远都不会幸福。”
幸福？
苏小凉不知道这个词离自己有多远，她像姐姐一样摸了摸于安娜的发丝，柔声道：
“安娜，答应我，好好爱。再见。”
果决的从这个奇怪而温暖的怀抱中抽/离，苏小凉最后看了于安娜一眼——
一眼之后，应该就是至死不见吧。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