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的青筋突突跳动,风度在突如其来的转变中湮灭,杨睿愤怒低吼,如临劲敌:
“你的意思是我在她的生命里已经成为过去?”
过去,这并不是个自带感情的词语,它可以意味美好,更能意味着遗憾。
已经过去了,萧淡疏离的句子,字字读来,却能激起心底最深沉的无奈和悲哀——
昨日还你侬我侬羡煞旁人,今夕就已成为过去,怎么能过去呢,怎么能?!
眼神轻软拂过他铁青的面颊,这是夏晨认识杨睿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最真实激动的一面。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难相信自己心目中最从容优雅的男人也有这样的时刻。如果还是局外人,他大可以叫上杨睿去喝酒打球用来发泄,现在事关自己,夏晨唯觉惆怅——
他目前的角色,显然不合适安慰。
杨睿来找他,也绝不是为了找个人发泄郁结。
“对不起。”
喉间的千言万语最终化作这一句溢出唇边,夏晨其实同样不清楚苏小凉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改变决定。然而,自持稳妥的性格却决定了他不会追问,也不必追问,因为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无论那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夏晨就不愿意拒绝——
就算,要求的背后是玩笑,亦或者是利用。
郑重的道歉让杨睿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他嘲讽的扬起嘴角,花了好长一阵子才将澎湃激昂的无名怒火压制:夏晨有什么错?自己早在很久之前不就看出他对苏小凉的特别吗?如果自己做得足够好,事情也不会横生变故,这一刻,他们早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不是吗?
怨天尤人本不是杨睿的专长,泪花在眼角曳出悠悠晃晃的微光,他面向江水,肠断,魂亦断。
信念已然坍塌,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因为比任何人都了解苏小凉,所以他更加确定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尽管,并不愿意承认。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杨睿开始往回走,摇摇晃晃的身躯像随时都要倒下。夏晨看得心疼,考虑片刻后跟上去,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这才发现杨睿清俊忧伤的面容上已经泪流两行。灵魂像被抽空的杨睿茫然瞥了他一眼,随后毅然推开他的手:
“她不是个矫情的女人,和我说分开,和你订婚绝不是一时兴起或闹着玩,所以,你说得对,很多事已过去,我就是过去中的一部分。夏晨,我有个请求,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只要你做到,以后我不论在哪里都会安心如素。你,可以答应我吗?”
“你说,我尽力。”
话音很快被风吹散,夏晨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真实,虚无而空荡。
“以前她的名字并不是苏小凉,而叫苏小阳。六年前,才改了名字叫小凉,所以,我的请求就是…”
喉头滑动,杨睿抬头看了看云淡净蓝的天空,嘴角微翘,一缕含义不明的笑意浮上:
“请让她做回苏小阳。”
“请让她做回苏小阳…”
还在重复这句的时候,杨睿已甩开步伐冲进车内,片刻后,车极速离去,摩擦地面的声响尖利刺耳。
日光西移,人影斜长。
江畔的风比别处多了几分冷峭,夏晨怔怔立在原地很久,最终溢出又深又长的叹息——
如果可以,他其实更愿意看到杨睿和苏小凉终成眷属,因为他们心里的彼此是他这个后来者永远超越不了的。抱着此种念头,他一直小心翼翼克制自己,而命运却又掀起一轮新的逆转,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恩赐还是捉弄。同样看了看微微暗下去的天,决定去看看苏小凉——
如果没猜错,自己不过是她劝退杨睿的盾牌吧。
至于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晨不知,他只知这个时候,不能让她太孤单。
背负得太多,会要了人的命。
她不过是个女人,是个女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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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丫头…”
串串破碎的呻吟在慈心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响起,身着鹅黄色高领毛衣的于安娜坐在床边,小脸上挂满浓郁的担忧。她被保镖从梦中叫醒时,杨睿就已经住进医院,原因是车祸。车祸地段离苏小凉的家不远,两辆车相撞,据交警断定主要责任在杨睿,因为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明显是他在驾驶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疏忽,导致根本没看注意从左侧出来的车。
被送来医院检查之后,医生确定车祸带来的撞击并未对杨睿造成太大伤害。
可是,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的胃里除开大量的酒精几乎没有任何其它东西,可以断定,最近几天他都没有进过食。极度虚弱再加上情绪不稳,车祸的事情就变得容易理解。为此,车祸的另一方要求等他醒来之后再商谈赔偿以及责任问题。
对这点于安娜倒是不担心,她相信她父亲会处理,就算父亲忙,肯定也会吩咐人尽快料理。
她真正忧虑的是杨睿的状况,头部受到碰撞本来只应该带来短暂昏迷,可能是体质虚弱的缘故,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她还是没醒来,只是口里不断喊着“丫头”。不过短短十日没见,胡须布满下巴的他瘦得格外厉害,身上再也没有过去好闻的清香,只有一股呛人的烟草味道。
呆呆看了阵子,于安娜抽/出棉签蘸上水轻轻涂在他干涸的唇上,眉心紧蹙——
丫头,那是他对苏小凉的昵称。
联想到出事地点离苏小凉家很近,她大概猜得到事情的始末:按照约定,苏小凉肯定跟他提了分手,杨睿不信,也不愿信,所以跑去家里找,到底苏小凉有没有见他于安娜不得而知,不过,她想很可能是没见着,不然他也不至于恍惚到连那么大的一辆车都看不到。
手指一点点摩挲过他的脸,于安娜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