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
匪夷所思的两个字不禁让苏小凉和夏晨面面相觑,难道徐展鹏是死在监狱里?
风吹过,浓密繁盛的绿色枝叶沙沙作响。阳光投下的碎影凌乱的摇荡,晃出细长而闪耀的光芒,也晃在了苏小朗晶石般的眼底。略微弯腰坐在石凳上的他没有太多表情,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就连在说徐展鹏时亦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也是,这个在他出生前就已经死去的男人对李依人而言可能意味着全部,而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意味。
那个名字,只是陌生的符号。而父亲的称谓,也同样陌生,甚至比不是亲生父亲的苏沐还要陌生。
丝丝缕缕的怜爱犹如乱了的毛线似的在胸腔内纠扯,苏小凉很想像从前一样拍拍他的脸颊表示自己的安慰和理解,可是,一想到自己父亲长达十多年的隐瞒以及母亲多年的委屈,动了动的手又落回去。一团不大不小的光在面前的圆桌上随同树叶缝隙的改变而晃来晃去,她一动不动看着它,试图将心里所有的矛盾全部消化干净,然而,那么难——
就如同她和杨睿曾说过的那样,她不是圣人,喜怒哀乐无可避免,更何况这些还涉及到苦命的母亲。
“你父亲做什么犯了事?”
不知道为什么,夏晨觉得今天的苏小朗看起来不太一样,好像在一瞬间成熟了不少——
这些往事于他来说是故事,也是秘密。要将心底埋藏那么多年的秘密宣之于口,的确需要面对的勇气。我也相信小朗很清楚这些一旦说出来,会在他和小凉之间带来怎样的影响。现在,唯有希望小凉能真正放开那些已经化为烟尘的往事,小朗通过这件事能真正长大,成为学会面对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的男子汉。
“他是云缅边界的大毒枭,在一次缉毒行动中死在警察的枪口下,坠入山谷尸骨无存。”
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和淡淡的表情,苏小朗的眸光很暗,无从揣测他心里是否也和表面一样平静。
像是想一口气全部说完似的,他只停顿了半秒钟的时间,又很快道:
“我妈说那是一起轰动全国的缉毒案件,因为死去的他以及他被捕的弟弟徐展鲲是纵横云缅边界的枭雄,多年从事制毒贩毒,并且拥有私人军火。生意越做越大的同时,他们两兄弟成了那一块的毒瘤,也是缉毒警察的噩梦。警方前前后后对他们兄弟带领的贩毒团队进行了很多次围剿和清洗,但每次都被他们兄弟逃脱,直到…直到警方在他们身边的卧底发现他看上了跟随戏班跑去那边唱戏的母亲。”
徐展鹏,徐展鲲——
默默念着两个名字的苏小凉在听过这段后终于回忆起来为什么自己会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如果没记错,发生这起案的那年她大概只有八九岁。那年,她家买了台当时还很稀少的彩色电视机,成为当时镇上少数几个有彩色电视机的家庭。她父母人缘一直不错,所以买回来后经常有很多街坊邻居来她家看电视。当时,电视里播得最多,街坊四邻津津乐道说得最多的就是警察击毙大毒枭徐展鹏抓获徐展鲲的案子。经常听人说起徐展鹏徐展鲲这两名字,但因年纪太幼,她并不明白贩毒究竟是怎样一种坏事。
孩子好奇的天性驱使她在又一次看完新闻后去问妈妈,贩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妈妈也解释不清楚,就叫她去问问爸爸苏沐。
苏沐历来宠爱女儿,有问必答,遂抱她在怀里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什么是贩毒,贩毒为什么会这么遭人痛恨唾弃。临到最后,他还总结性的说了一句:贩毒绝对是祸国殃民的坏事,从事这种勾当的人都会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就像徐展鹏和徐展鲲两兄弟一样,一个死在山林,一个被执行枪决。
想不到那时只觉遥远的人物竟然在多年后会和自己扯上关系,这算冥冥之中的注定吗?
儿时模糊的记忆一点一滴的清晰,满脑子纷乱不堪的苏小凉忽而想起上次在医院元永贵说那句“现在就这么霸道,以后是不是还敢贩毒杀人”时,苏小朗捏的咯咯作响的拳头。当时,她以为弟弟也只是因为他讽刺他们姐弟的家教而愤怒,怎么也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因由——
于苏小朗来说,贩毒这词儿恐怕是一生都淡不了烙印吧。
生父徐展鹏在他人生印记里留下的是空白,可是,他母亲却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一辈子记住了他的父亲。
夏晨同样记起了些什么,两只略弯的明亮眼睛里闪过飘忽不定的光芒,他感慨万千的道:
“我记得小时候在电视里看过这宗案子的报道,那时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事,电视里也经常播。”
“我…”
很想说一句我也记得,偷偷打量面无表情的苏小朗,苏小凉将溜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警方能够在行动中大获全胜,是因为你母亲提供了线索?可是,你母亲不是深深爱着你的父亲吗?还有,如果你母亲真为警方提供有利的帮助,她应该受到保护才对,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孤零零的回到永安?”
还记得镇上看到李依人回来的人说她是如何狼狈仓皇的逃了回来,苏小凉喟叹不已——
还有什么比世事更无常么?
就像父亲抱着女儿对电视向她解释徐展鹏兄弟犯下的种种恶性时,他恐怕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竟会和徐展鹏的女人扯上关联。如今他早已故去,已不能追问他在后来是否知道李依人和徐展鹏的关系,即使还能问又算什么呢,以他对李依人的爱,就算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