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得碜人的灯光下,一片骇人的寂静。
杨睿的呢喃如同挥之不去的魔咒在苏小凉耳畔回旋,若不是墙壁的支撑,恐怕她早已倒了下去。
捂嘴的手臂缓缓垂下,婆娑泪眼折射出幽幽晃晃的光,她狠狠的吸了口气:
“我昨天和她见了一面。”
“姐,你在说什么?”
“小凉,你昨天不是上班,后来就和我去找小朗吗?”
异口同声的疑惑似乎都在想否定被她说出的事实,他们的心思显而易见,并不觉得于安娜自杀和她有什么关联。只有杨睿没出声,他惊异的凝向面无人色的苏小凉,深邃幽远的墨眸里有类似火焰正在迅速聚拢,但终究还是被他惊人的克制力压住。半晌,他才微启薄唇:
“你跟她说了什么?”
雪花般轻渺的一句飘飘洒洒落入心湖,寒意迅速扩延,直至将苏小凉的心湖冻结成冰——
他问的不是“你们谈了什么”,而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乍一听,这两种提问方式好像没什么区别。可是,她太了解杨睿,深知他是个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也极为谨慎的男人,如果不是疑心甚至认定她说过什么才导致于安娜自杀,他绝不会用后一种提问方式。凄清冰凉的指尖紧掐进手掌,水光闪耀的眸子逐渐暗淡,苏小凉低声道:
“她说除非她死,否则不会在你给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倒吸冷气的声音嗖嗖刺骨,面对身边三束既复杂又心疼的目光,她谁也不敢看,低望米色地板:
“我跟她说,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为了一个男人结束,那才是真的浪费。”
“丫头,为什么她约你见面都不告诉我?除开这些,你们还说了别的什么吗?”满脑子都是即将出现且自己很有可能无法阻止的种种恶果,只想弄清事实并设法挽救的杨睿有点儿心急,并没注意到苏小凉的情绪已降至冰点。
然而,对离全部事实还有段距离的苏小凉来说,他此刻的态度无疑于一盆透心凉的水,从头浇到脚。
简单把两人见面的情形复述了一遍,身心俱疲的她瞅见杨睿阴郁至极的脸,霎时痛得窒息:
“我…我没想过她会真的自杀,对不起。”并没道歉的念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不起”三个字很快从嘴边溜了出去。说完,苏小凉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她在无端害怕,害怕杨睿不相信自己,害怕这桩意外会成为他们永远的心理障碍——
如果于安娜死了的话,她相信,自己和杨睿的感情必定得不到善终。
就像她之前所虑,囚禁在血泊中的爱情,究竟能走多远?
现在,她清楚知道了答案——
寸步难移。
其实,杨睿同样没有想过于安娜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一直以来,她都是淡婉温和的女人,即便自己六年如一日冷脸相向,她始终不争不吵,甚至不问为什么。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他觉得于安娜很聪明,因为如果她大吵大闹,杨睿相信自己绝对容忍不下这段婚姻的存在,即便付出惨烈的代价。偶尔,他甚至也会觉得其实于安娜也并不爱自己,她需要的,不过是年少时一见钟情的结果和一个能支撑于氏并在未来接管于氏,给免她惊扰饥饿和颠沛流离的丈夫。
但是,她自杀了,这出乎杨睿的意料——
她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对自己的爱,亦或者…
“除非我死,否则离婚…”
丫头并没让她说完她们见面的最后一句,那么,她未说完的是什么?
以她的聪明,必然知晓我选择离婚会在于氏掀起怎样的风浪,同时,她也很清楚她严苛狠厉的父亲必定百般阻挠甚至痛下杀手,所以,她在听过丫头和我的相识相恋以及丫头对于爱情的态度后决定成全我们,用自己的生命来成全?
“姐,你又没说过分的话逼她去死,为什么要道歉?以死相逼,这种手段也太拙劣了吧?”
恨恨睨视一旁紧抿薄唇陷入沉思的杨睿,苏小朗不能忍受自己姐姐承受这种委屈——
他这种神情分明就是责怪我姐逼死于安娜,可她有什么错?如果要说错,那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她不是以死相逼,而是意在成全。”
“什么意思?”苏小朗的咆哮紧跟其后,极具爆发力的吼声震得其它人俱抖了抖:
“成全?你的意思她用死成全你和我姐吗?如果她死了,你以为我姐能和你在一起吗?拜托你搞清楚,她这么做是用死在逼迫!只要她成功,你就会一辈子记得她,我姐一辈子都会觉得内疚。到时候,我姐一个活人能和死人争吗?亏他们还经常说你聪明,到关键时刻你怎么跟个傻子没什么区别?成全,杨睿,你是舍不得她死吧?如果你根本就舍不得她,为什么还要回来整出这么多事情?”
谁都无可否认苏小朗这通话说得有理,一边是朋友,一边是暗暗心仪的女子,夏晨只能打圆场:
“Grand,小朗没恶意,你不要介意…”
“你去医院吧。”
缩在墙角的苏小凉出人意料的发话了,既不指责,也不诉苦,只是平铺直叙,好像事不关己——
无论是相逼还是成全,血的代价,都不是她所能承受之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除开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她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深深望了眼酷似平常的苏小凉,杨睿靠近,很快在她耳畔轻语:“丫头,等我,我尽快回来。”
随后,飞奔离去。
心破碎的声音吱吱呀呀传来,寸寸切入肌肤。
泪流两行,苏小凉转身,装作没事人一样擦掉,平静道:“小朗,我们进去吧。”
门轻轻关上,夏晨靠在苏小凉之前倚的位置微叹,墙面还有她的体温,但他知道她的心已冷似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