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中是刚刚冲泡的峨眉竹叶青,翠绿的针状茶叶吸吮了水份后,现出芽叶的生叶本色,芽似枪叶如旗,垂直悬立在水中,有的徐徐上浮,有的缓缓下沉。黄承明呆呆地盯着杯中起起落落的针叶,感觉自己的心绪如同也泡在开水里一样,七上八下。
被“白手套”缠上的分析结论让他栗栗然如临深渊,不知道“白手套”是何方神圣,更不知其意欲何为。无论是基本常识还是自己的本职经验,报警并充分配合警方调查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黄承明非但没有报警,甚至还阻止女儿报警,因为他不敢出示最重要的证据——一万冥币,那不仅证实了“白手套”的出现,也证实了自己受贿。如果是初犯,金额又那么微小,也大可不必犹豫,但他先后收受的贿赂何止百万。一旦开了口,配合调查中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打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看自己办公桌上那面国旗,红得惊心夺目。可是不通知警方配合警方并寻求警方的保护,说不定“白手套”哪天就会让自己死于非命…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感受第一次如此严重地困扰了黄承明。
这时,手机铃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是妻子李弘平打来的,便深深地靠进高背办公椅里,按下接听键:“喂…”
“承明啊,我,我在医院…佳佳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了…我怕,怕她是不是想不开…会不会…自寻短见啊?我好担心,怎么办哪?她跑哪里去了?…”李弘平语无伦次,声音更是焦急中带着哭腔。
“别胡思乱想,”黄承明非常沉着地说,“佳佳是不可能自杀的,她必然独自报警去了。”
“哦!”李弘平的紧张情绪似乎立刻缓解下来,但马上有紧张起来,“啊!报警去了?那那怎么办啊?”
“别大呼小叫的!”黄承明压低声音吼道,“听我说!她肯定去市公安局了,阻止她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但她并不知道纸钱的事。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即去公安局找她,了解一下她都说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拖住警察,他们肯定会立即到家里去取证,我必须在警察到之前回去收拾一下,懂吗?”
“哦,哦,好吧。可是佳佳被强的事就…就…曝光了啊…”
“羊已经丢失了,找是找不回来了,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亡羊补牢!”黄承明尽量耐烦地说着,觉得家里这个黄脸婆非常弱智。
打完电话,黄承明跟新秘书说家里有些急事,就匆匆往回赶。他叫司机开快点,挂着组织牌照,号码又如此之小的奥迪轿车,交警自然不敢阻挠,便闪着应急灯一路闯红灯驰回市委、市府高职们居住的特别住宅大院。
黄承明一下车就惊呆了,自己的住宅前竟然停着三辆警车,虽然都没挂警灯,普通牌照,但他做为分管社会治安的副领导一眼就能从牌照号码认出是便衣警车。警察行动竟然如此之快,心中不由叫苦不迭,边往里走边预估着形势并考虑着对策。
进门就见七、八个便衣警察在忙碌,有的拿着相机在拍照,有的带着手套拿着放大镜和专用塑料袋,有的坐在餐桌旁在给阿慧录口供。大家见他进来都停顿了一下,但又立即继续工作,各干各的,只有晨光微笑着点点头说:“黄领导回来啦?”
此时已拿定主意的黄承明沉着脸,点点头,没有立即说话,向四周环顾了一会,才问晨光:“你负责?”
“是的。”
“晨光,跟我到书房里来一下。”黄承明说罢,径直走进了书房。
晨光跟着进来了,并关上房门。
黄承明还没开口,晨光已笑着说:“多谢副领导啊,要不是您要求女儿来报警,她自己肯定是不敢来的,还是独自来报警,勇气可嘉,可见您教导有方,不愧是我们的法治先锋!”
黄承明愣住了,没想到晨光的开场白竟然是这样,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就明白了是晨光是为了避免尴尬,给他留面子,故意那么说的,勉强笑了一下,说:“在其位谋其政嘛,公与私、轻和重是肯定要分开的。”
“您还有什么情况可以提供吗?”晨光已恢复了严肃的神态,问道。
黄承明感觉很被动,怎么被晨光反客为主了?不由自主瞟了一眼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重新拉下脸来,问:“为什么不通知我就取证啊?”
晨光听了显得有些惊讶,说:“您叫女儿去报警的,我想你肯定在家等着呢,也一定把现场保护得很好。当然我还是给您打了电话,可是占线。”
“呃…哦…”黄承明一时语塞,没料到晨光刚才的开场白竟然包含如此居心叵测的伏笔,忙说:“市府有几个文件必须立刻签发,我就先去办公室了。那你们取证情况如何?有什么线索没?”
“黄领导,我还是在专门会议上再向您汇报吧。您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的吗?”
黄承明也不知道晨光是否查看过书桌的第一个抽屉,忐忑不安但又不敢直接问,便说:“昨晚没有任何异常情况,我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我负责这个案子,您不觉得奇怪吗?”晨光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
黄承明心里一震,暗暗叫苦,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白手套”所为,自然而然就该晨光负责,竟然没想到普通强案是不会让“白手套”专案组副组长出马的。只得佯装惊讶,打着哈哈说:“哦,这是我失职,竟然没太搞清楚你们重案组的具体职责范围,强案应该属于重案吧?”
晨光笑了笑,说:“黄领导,有什么情况的话相信您一定会充分配合我们工作,协助我们调查的,这不仅能尽快为您女儿伸张正义,也能更好地保障您的安全,是吧?”
黄承明咀嚼着晨光的言语,不知是听话听音的职场经验还是做贼心虚疑神疑鬼的原因,他觉得晨光话里有话,似乎言有所指却有冠冕堂皇、不着边际。但他也不是吃素的,久经勾心斗角的宦海历练,玩太极推手处于下风时不如单刀直入,便问:“有弦外之音嘛,你到底想说什么?”
晨光暗自佩服对手的老练,正色道:“我想说的是‘白手套’才是我现在关心的问题,别的问题我不关心,也不归我管,有所为,有所不为嘛。所以希望黄领导尽量提供有关‘白手套’的一切线索,不必有什么顾虑,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缉拿‘白手套’。”
黄承明听懂了,但还是不知道晨光所谓“其他问题”到底是自己不检点的两性关系,还是已经发现了自己受贿的证据,或者只是在试探诱供。他盯着态度不卑不亢的晨光,决定继续以攻为守,沉声问道:“你是在审问我吗?”
“不敢,只希望黄领导配合工作。”
“哈!我哪里有什么关于‘白手套’的线索?如果佳佳也是‘白手套’的受害者,那么我以家长的身份请求你们迅速破案!”
“好的,我一定会不遗余力!”
“那你先去工作吧,”黄承明觉得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晨光似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书房门走去,走到门边又停下了,转身说:“我还是希望黄领导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取证工作,想到什么线索还是可以马上联系我,否则有些并非我职分范围内的事情可能就有人关心了,比如说——纪委。”
说罢,晨光走出了房门。
此时,李弘平和黄雨佳在沈琴的陪同下回到了家里。
是夜,晨曦继续在她的画室里画漫画,凌一彬则在客厅里上网,一会调出网络摄像头看看,一会转到游戏平台上看看,想抽烟又不敢,有点百无聊赖。
他很想再看到“白手套”,想为未来的大舅子晨光破案提供些帮助,没准儿还能藉此为平台做一次光明正大的正面炒作。但他知道可能性很小,如同自己虽然在本市有不少朋友熟人,但在诺大的城市里街头偶遇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何况通过视频的方式去搜捕一个神出鬼没的“白手套”?
可是奇迹出现了,他竟然真的又看到“白手套”了,是在一个游戏房间的旁观者中,通常旁观者的视频是无法被其他玩家查看到的,而他是平台管理员,拥有普通玩家没有的至高权限,所以他能调阅查看。
这个旁观的玩家昵称“威猛先生”,他的视频里有一只白手套在活动。自从“白手套”蜚声网络后,就有不少玩家戴着白手套在游戏中开玩笑,吓唬人,已经司空见惯了。但这个“威猛先生”的视频不一样,凌一彬能清楚地看到白手套后面没有手臂也没有身体,竟然还能看见一副在空中漂浮着的耳麦。
凌一彬瞪大了吃惊的眼睛,不敢耽搁,连忙打开屏幕录像软件,开始录像。然后再凑近屏幕仔细分辨,那只白手套时不时在视频中闪一下,而那副耳麦则一直漂浮在上方,也在动。看得凌一彬的心砰砰乱跳,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本来空调的冷气让他十分凉爽,此时却是汗如雨下。
定了定神,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才吸了口气大叫:“晨曦!快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