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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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狼狈的一天(1)

“你怎么啦?四哥!”

陈璧君轻盈盈地走进卧室,一眼见到满脸病态的汪精卫,想到吃早饭时,丈夫还谈笑风生,以为他突然害病了,忙从天蓝色绸料旗袍的腰口袋里,掏出喷着香水的手帕,给他擦着脸上的汗水。她见他两只失神的眼睛半闭半开,默然不语,一时急得仿佛心被人掏空似的没有主张。

“我打电话向土肥原将军求援,请他设法派名好军医来给你看看病。”她心慌意乱地走向摆在床头旁边的电话机。

“我没有病。”汪精卫凄然地说,“我,我真后悔,唉!”他目光呆滞,忧伤地摇着头。

“你后悔什么?”陈璧君感到莫名其妙。她搬来一把藤椅,与丈夫相对而坐,等待释疑解惑。“后悔不该向同盟通讯社记者发表那次讲话。”汪精卫痛苦地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造成龙云先生与我们分道扬镳的严重后果!”

四月八日下午,躲在河内泰尔乔旅馆的汪精卫,当日本同盟通讯社记者田宫润良由日本驻河内领事馆秘书直丸陪同来访时,他为了向日本政府表示投降决心,发表了题为《暗杀与意志》的讲话,开宗明义地说:“蒋介石的暗杀,从反面教育了我们,使我们变得更加聪明,更加讲究谋略,进而坚定了开展中日和平运动的决心。”汪精卫的讲话分三部分:一、中日和平运动势不可挡;二、蒋介石的暗杀是绝望的挣扎;三、我们的朋友遍于五湖四海。在第三部分,他着重讲到龙云不仅帮助他从昆明逃往河内,而且以后又赠送两千九百万元法币支援他,曾仲鸣被刺不久,龙云还于四月四日派李鸿谟赴河内看望他的情况。

四月十一日,日本的《日日新闻》全文刊登这篇讲话时,发表题为《汪先生百折不挠》的社评,对汪精卫死心塌地投降日本大加赞赏,呼吁日本各界支持汪精卫的投降活动。

三天以后,田宫将四月十一日的《日日新闻》送给汪精卫时,他喜笑颜开,连声称谢田宫对他的支持。

可是,现在他却为这篇讲话引起的麻烦而无限痛苦了。

原来,支持蒋介石的香港《大公报》出于另一种企图,特地将汪精卫的讲话第三部分关于龙云的支持一段内容,以《汪先生对日本记者说:衷心感谢云南龙主席》为题公诸报端,这等于给龙云以当头棒喝,使他感到十分恼火。

本来,两年前龙云与汪精卫仅一面之识,后来由于共同反对蒋介石这一基本观点使他们结成好朋友,加之龙云爱国心切,为汪精卫夫妇鼓吹的中日和谈停战是为了拯救中华民族于水深火热之中所迷惑,他冒着风险支持汪精卫。一月三日,龙云虽然与陈诚、薛岳、商震、罗卓英、杨森等人针对汪精卫的艳电,联名发出拥蒋讨汪的通电,但他受江湖义气和反对蒋介石用暗杀排除异己这两种感情所驱使,与汪精卫藕断丝连,仍然设法营救陈昌祖,在经济上支援汪精卫,以及曾仲鸣遭暗杀以后,又派李鸿谟赴河内,对汪精卫表示慰问。然而,龙云又是十分矛盾的:若与汪精卫一刀两断,感情上过不去;若和过去一样支持汪精卫,感到违背全国人民的抗战意愿。因此,他与汪精卫只能在小范围内保持秘密联系。现在,汪精卫为了讨好日本政府,却毫无隐讳地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表白在日本记者面前,而香港《大公报》又将此事公布于众,他认为是汪精卫对朋友的出卖。顿时,龙云感到有股由重庆国民党政府和全国抗战力量糅和在一起的强大的政治压力,劈头盖脑地向他袭击过来,使他感到惶恐,感到后悔,也感到汪精卫的可鄙和可恨。

“龙云先生与我们分道扬镳?”陈璧君大吃一惊,“你这是听谁说的?四哥!”

“他给我有信,你看看。噢!信呢?”汪精卫睁大两只眼睛,在桌子上和地面上搜索一遍,不见信的影子。他伸手掏口袋时,才发现那封信已被搓成一团,紧紧捏在手心里,信封几乎被手上的汗水浸透了,好在汗水还没有接触到信笺。

龙云在信中坦率地说:“在未读到阁下的艳电之前,我深深被你的巧言令色的伪装所迷惑。后来,我之所以还在经济上支持过你,又派李鸿谟君赴河内看望过你,并非你在《衷心感谢云南龙主席》里所说,我是全力支持你的投降事业,而仅仅是出于对你的艰险处境的同情而已。”他在信中态度鲜明地谴责了汪精卫的投敌卖国,希望汪精卫悬崖勒马,与日本侵略者彻底决裂,然后说:“阁下能够洗心革面,友情常在,如果执迷不悟,甘愿做千古罪人,我实在羞与为伍。那么,我抗战,你投降,各走各的道。”

陈璧君看完信,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头晕目眩,全身像一片深秋的枯叶,被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刮起,在无边无际的天空飘飘忽忽,搅得六神无主。

汪精卫夫妇自从龙云支持他们从昆明逃往河内以来,一直把他视为志同道合的知心朋友,把他们的新政权建立在昆明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龙云身上。现在,这种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已完全不可能了,怎不叫他们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呢?

现在,轮到汪精卫给陈璧君擦虚汗了。“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见妻子满脸失魂丧魄的神色,反而安慰起她来了。

“天无绝人之路?”陈璧君绝望地摇着头,“把我们的新政权建立在桂林或成都,早已不可能;如今,龙云反目,已经断了后路,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早在重光堂会谈时,我们就曾经提出,万一上述方案不能实现,我们要求日本提前从南京撤兵,把新政权建立在南京。”汪精卫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日本政府的恩赐了。

“日本政府能够满足我们的要求吗?”陈璧君惴惴不安地说。

“如果日本政府连这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就与他们绝交!”汪精卫心胸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绝交”二字与手拍在桌上的巴掌声同时迸发出来。他涨红着脸,一跃而起,迈开沉重的双腿,在卧室里急踱几步,气急败坏地说:“那我就流亡去法国。手中的积蓄,可以使我丰衣足食度过这一辈子!”

多年来,陈璧君一直盼望着做中华民国第一夫人,如果丈夫与日本侵略者绝交而流亡法国,一切美好的愿望将成为泡影,真想大哭一场。她不知是对日本政府的抱怨,还是对丈夫的动摇不满,一股怒火顽强地从心底往上冒,气愤地说:“你流亡法国,我不去!”

“你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汪精卫把凄苦隐藏在一抹微笑里,“我们朝夕相处二十八年了,难道你还不理解我吗?”

“我也与你一样,只能在夫妻之间说说气头上的话。”陈璧君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我们一定要在新政权建立之前,通过各种方式,争取日军撤离南京。”

“是呀!我相信近卫文麿、池田成彬、多田骏、土肥原贤二等一大批在日本有影响的人物,会竭力支持我们。”汪精卫沉静地说。但他意识到这是个未知数,心情依然十分沉重。

陈璧君嘴巴张了张,还想说几句自我安慰的话,陈春圃走进来,高兴地对汪精卫夫妇说:“奶奶从马来亚来上海了!”

陈春圃说的“奶奶”,是陈璧君的母亲卫月朗。汪精卫夫妇已经两年没有见到她了,一齐高兴地问:“老人家是什么时候来上海的?她现在哪里?”

“刚才四姑爷的秘书田守成先生打电话给我,说奶奶是昨天晚上八点多钟,由朱始婶母陪同从香港乘飞机到达上海的。”陈春圃自己找个座位坐下来,“奶奶住在中法工学院四姑爷家里,等会四姑爷和四姑妈陪同她老人家到这里来。”

上海中法工学院由中国和法国合资兴办,三个月以前,汪精卫为了加紧与日本侵略者的勾结,通过前安南总督迪高士的活动,由法国政府教育部提名由褚民谊担任院长。因为朱始不知道汪精卫现在的住址,就陪同婆婆住在褚民谊家里。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汪精卫夫妇和陈春圃正准备下楼迎接卫月朗,她已由褚民谊陪同,由陈舜贞和朱始搀扶着走上楼来了。

汪精卫赶紧迎上去,与朱始各挽着卫月朗一只手,把她接进会客室。

卫老太太穿一身黑色香云纱全襟便装衣服,耳垂上戴着金耳坠,胸前挂着一圈佛珠。虽然年过古稀,但头发和眉毛都是黑的,脸膛不乏红润气色,很像年近六十的人。她年轻时,一定是位出奇美丽的女人,这一点仍然可以从她那异常清秀的眉毛,会说话的眼睛,匀称的面颊,猪胆般的鼻梁,晶莹洁白的牙齿中找出当年的风韵。

陈春圃刚给每人泡了一杯茶,陈璧君就端来了一盘高级点心,摆在卫月朗和褚民谊夫妇面前的茶几上,亲切地说:“妈吃,姐夫和姐姐吃,大家都吃。”褚民谊和陈舜贞点点头,但谁也没有吃。卫老太太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用异常的眼神望望汪精卫,又望望陈璧君。

汪精卫见岳母不如往次见面时那样喜悦,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知道卫老太太信奉佛教,在家里设有佛堂,每天清早起来,洗漱完毕,焚香点烛,跪在释迦牟尼佛像前,手敲木鱼,口诵一个小时的佛经之后,才吃早饭。过去每年都要回国一次,由陈舜贞和陈璧君陪同,去山西五台山和浙江普陀山朝圣。对了,老太太一定是想到中国处于抗战时期,遍地烽火,担心这回不能如愿以偿而犯愁,就说:“国难当头,把您老人家一年一度回国朝圣的计划也打乱了。不过岳母这次回国,我仍旧可以派专车,由舜姐和璧君陪同,让您老人家去五台山和普陀山,偿还这两年的夙愿。”

“山西和浙江都已成为沦陷区,我能够去吗?”卫老太太阴沉着脸说。

“能去,能去!”汪精卫灿然一笑,“这两个地方虽然已被日军占领,但我可以保证您老人家的绝对安全,请岳母放心好了!”

“兆铭,岳母我这次回国,不去五台山,也不去普陀山,等到日本人走了,祖国太平了我再去。到那时,我多捐献一点钱,多焚几灶香,多磕几个头,多念几段佛经,将几年的夙愿一次偿还。”卫老太太神色肃然地说,“我这次回国的目的,是要按照佛学的观点劝劝你,希望你大彻大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卫老太太是个有文化素养的爱国华侨。三十年前,孙中山带领胡汉民和汪精卫去马来亚槟城建立同盟会支部时,她和丈夫陈耕基热情地款待过孙中山一行,并捐献巨款支持孙中山的革命事业。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以陈嘉庚为首的南洋华侨筹资赈济祖国难民总会在马来亚槟城建立分会,卫老太太每月都捐款支持。今年一月初,当她由大儿媳,也就是陈国琦的母亲和女仆陪同,乘小轿车又一次送捐款到分会时,分会一个工作人员对她说:“老太太,如果您老人家能够规劝汪精卫先生与祖国四万万同胞一道坚持抗战,那么,比您捐献一千万两黄金的价值还要大哩!”

“我女婿不抗战?”卫老太太大吃一惊,顿时脸色变得惨白,两手也微微发抖。

陈国琦的母亲早就从香港《华南日报》和重庆的《中央日报》上看到了汪精卫秘密从重庆逃往河内,发表卖国的艳电,以及汪精卫被国民党永远开除党籍和撤销一切职务的报道,因担心伤害婆婆的感情,没有将真实情况告诉她。现在,见婆婆气成这个样子,忙向那位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

“汪先生不是不抗战,只是不那么积极。”那位工作人员会意,哄着卫老太太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对我说真话。”卫老太太发现他说话有点吞吞吐吐,“再说,你不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叫我怎么规劝我女婿呀?”

“那好,您老人家先回去,等会我送几份报纸给您看。”工作人员觉得老人的话很有道理。

“现在不能把报纸给我吗?”卫老太太急于想了解事情的究竟。

“现在不能给,因为报纸被一个同事锁在抽屉里。”那位工作人员想到老人看了报纸,一定会引起无限伤感,担心她在他们办公室发生什么意外。“好!那就麻烦你将报纸送给我。”卫老太太说。

“妈!不用麻烦这位先生送了,那些报纸我们家都有。”老人的大儿媳说。

“你呀!年轻的时候,什么话都跟妈说,后来也与你丈夫根祖一样,在妈面前也只报喜不报忧。真是!”卫老太太嗔怪地说着,驱车回家去了。

卫老太太回家看了报纸,知道了汪精卫的投降真相,一连几天,气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月中旬,朱始回到槟城之后,她又获悉儿子陈昌祖被周至柔逮捕,关押在重庆,吉凶未卜,更加对汪精卫不满了。朱始回到槟城第三天,老人就要她陪同去河内规劝汪精卫,朱始感到去河内不安全,隐瞒她与汪精卫一道去河内的情况,谎说不知道汪精卫住在河内什么地方,老人只好作罢。曾仲鸣被刺和方君璧、陈国琦受伤的消息传到槟城以后,她又为汪精卫夫妇和孙子的安全担心。二十多天前,她从《华南日报》上得知汪精卫夫妇已于四月二十七日赴马来亚旅游,以为汪精卫已经放弃了建立新政权的打算,感到高兴。可是,一直不见他们来槟城,对那则消息产生了怀疑。五月十八日,老人收到养女陈舜贞的复信,才知道汪精卫夫妇已经到达了敌占区上海,知道汪精卫的投降打算未变,就于十九日从槟城启程,途经香港,二十一日晚上抵达上海。老人很想把汪精卫痛骂一顿,但一见面就骂不出口了,只用佛家语劝他回头是岸。

在座者,除了褚民谊夫妇和朱始已领教过老人的教诲以外,汪精卫夫妇和陈春圃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汪精卫更是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