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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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周佛海的抉择(3)

这一夜,周佛海仿佛进入了佛教徒理想中的极乐世界,摆脱了人间的一切烦恼那样兴奋。他躺在床上,尽情地思前想后,想得很多很多,而且越想越甜美。他想到一九一六年四月在湖南沅陵老家读初中时,老师以《论抱负》命题让学生作文,恰好在前一天,他从《申报》上看到内阁总理段祺瑞前呼后拥出巡北京市区的照片,羡慕极了,于是在作文中写道:“若吾能当上内阁总理,也不失枉度一生,而光宗耀祖矣!”他想到一九一九年上学期间,在日本鹿儿岛第七高等学校读书时,正是巴黎和会召开时期,与会二十七国的外交家大出风头,因此,他在日记中写道:“做一名驰骋于国际舞台的外交家,真够威风。”他想到后来研究俄国革命史,又很想做领导广大民众的列宁、托洛斯基式的领袖,以至“夙兴夜寐,都想成为这样的人物”。他又想到跟随蒋介石十多年来,好容易才爬至次长的位置,如果投靠汪精卫,好家伙!姓汪的周围就只有那么几个角色,他周佛海不居第二,也得居第三……“哈哈,哈哈……”

“笑什么?海哥!”睡在身旁的杨淑慧轻轻推了推周佛海,打断了他的美梦。

周佛海睁开眼睛,已是三月二十六日黎明。

“你刚才那么哈哈大笑,想起什么高兴?”妻子摇着他的一只胳膊问。

“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周佛海把话咽住了。

“梦见什么?你说给我听。”妻子轻轻在他大腿上了捏一把。

“梦见你越长越漂亮了,高兴哩。”周佛海又开心地哈哈大笑一声。

“死鬼!”妻子又在他大腿上捏了一把。“夫贵妻荣,自古皆然。”周佛海也在妻子大腿上捏了一把,“等到我将来当了更大的官,让你吃得更好,穿得更美,自然越长越漂亮嘛!”

这时,床头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周佛海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拿过话筒,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对着话筒亲热地说:“彦及兄!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我还躺在床上哩!”

“我是披着衣,靠在床头上给你打电话哩!喂,委座于昨天傍晚从徐州回来,他要我通知你,上午八点,他在他的临时官邸接见你。”陈布雷在电话中说。

周佛海与陈布雷之间的私人感情很好,杨淑慧与陈布雷的继室王允默也以姐妹相称亲密往来,他们之间说话不受拘束。周佛海对着话筒说:“彦及兄,请你直言告我,委座为什么事接见我?”

陈布雷在电话中向周佛海透露: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西北局书记兼陕甘宁边区政府代理主席张国焘,于两个月前与军统取得联系,准备在适当的时候从延安出逃,投靠国民党。蒋介石考虑到周佛海和张国焘同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代表,要周佛海现身说法,写信给张国焘,促使他早日叛变共产党。

“陈公博先生的情况与你一样,为什么蒋先生不要他给姓张的写劝降信,而要你写?”杨淑慧想起十一年前丈夫那三个月的监狱生活,不禁打了个哆嗦,“是不是蒋先生还怀疑你与共产党有联系,有意考验你?”

“不会,绝对不会。”周佛海想到蒋介石给予他的高官厚禄,赶忙安慰妻子说。但又想到蒋介石的阴险狡诈和反复无常,又有几分惶恐不安。

上午八点,周佛海与蒋介石见面时,发现他脸上流露出平日很难见到的笑容,紧张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你与张国焘的交情怎样,唵?”蒋介石一边挥手示意周佛海坐下,一边微笑着问。

“报告委座!谈不上交情。”周佛海苦笑一声,“的确谈不上什么交情,我与他仅仅在中共第一次代表会上接触过,以后彼此再没有任何往来。”

“我这么问你啦,唵,不是为别的。”蒋介石似乎看出周佛海情绪不安,马上表明本意,“原来打算让你给张国焘写个信,这个这个,希望他安心到我们这边来,我不会亏待他。现在不用了,今天早晨,唵,收到军统西北局发来的密电,说张国焘已与他们秘密联系好了,决定利用清明节祭扫黄帝陵的机会,离开延安来武汉。”蒋介石顺手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日历,“阴历三月初三,阳历四月五日是清明,今天,唵,是三月二十六日,还有十天,快了,唵!”

后来,张国焘的确以清明节去陕西黄陵县祭扫黄帝陵为借口,离开延安,于四月十五日到了武汉,当了国民党的中将特务。

周佛海听蒋介石这么一说,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说道:“如果需要我给张国焘写信,我一定认真地把信写好。”

“你一贯办事认真,这我知道。”蒋介石褒奖说,“所以啦,唵,我要交重担子你挑。”

要是在过去,这时候的周佛海一定会热血沸腾,犹如君主等待加冕那样等待蒋介石的加封,可是现在感情不一样了,仿佛蒋介石的任何提拔,如同临近崩溃的王朝立太子继位那样无价值。但是,他脸上仍然是感激涕零的表情。

蒋介石说道:“你看啦,宣布顾孟余先生为中央宣传部长已经三个多月了,他一直不到职。昨天收到他的信,说他重病在身,还需要在香港休养一年。这个这个,我现在宣布,从今天起,由你代理部长职务,宣传部的担子你就一肩挑起来,唵!”

周佛海很清楚,这顾孟余是汪精卫的亲信,他在国民党改组派中所起的影响,仅次于陈公博,也被蒋介石开除过国民党党籍。他原是中央执行委员,恢复党籍后,因为只当了中央委员而满腹牢骚。现在,虽然当了宣传部长,但没有恢复中央执行委员,仍旧不满。他的“重病在身”,纯系托词。周佛海心想:一年以后顾孟余也不会到职,到那时,只怕你老蒋的政权也不存在了。

“衷心感谢委座对我的栽培!”周佛海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我一定以实际行动报效委座,报效党国!”

周佛海告别了蒋介石,眼看时间不过九点,就驱车直奔汉口一德路九号,与汪精卫搞政治交易去了。

汪精卫虽然知道周佛海对中日和谈与自己的观点一致,但想到他与蒋介石关系密切,对他的到来,存有几分戒心。

“我想推心置腹地与汪主席谈谈。”周佛海显得很诚恳。

“好,欢迎!”汪精卫也显得很亲热。

“刘文焕是蒋先生通过康泽派到你身边的间谍,汪主席可不能麻痹大意啊!”周佛海把二月五日傍晚时,刘文焕拍摄陈璧君抄写日本声明的照片复制件,递给汪精卫,编着谎言说:“这张照片,是昨天上午我为蒋先生清理文稿时,在蒋先生的一个笔记本里发现的,一看就知道是汪夫人的笔迹,就引起我的注意。我把照片翻过来,见背面有蒋先生的批示:‘刘文焕有功,应予奖赏。’我心里很不平静,就偷偷地复制一份送给汪主席。”

汪精卫看了照片,很气愤,骂道:“卑鄙!可耻!”他对周佛海的感情也起了变化,“十分感谢周先生对我的信任!”

接着,周佛海把蒋介石派董道宁和高宗武秘密赴日,以及董道宁带回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汪精卫假装不知道,不时发出“噢!”“噢!”浑重短促的惊叹声,心里一直警惕着:可能是蒋介石派周佛海探听他准备组织新政权的底细来了!等周佛海说完,他淡淡一笑,说道:“尽管蒋先生在有些地方对我做得过分了一点,但我不计较,仍然很尊敬他。不管怎样,我与他是相处二十多年的老同事,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如果由我出面建立新政权,深深感到对不起他!”

周佛海见汪精卫还对他存有戒心,想了想,笑着说:“这是汪主席的宽宏大量。不过,我们可以从董道宁带回的情况中,看出一个人心向背的问题。汪主席面临的是人心所向,而蒋先生面临的是人心所背。在日本,期望汪主席出面主政的呼声越来越高,诚如我的一位日本朋友在信中所说:‘几乎成为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他从口袋里掏出水谷长三郎的信递给汪精卫,又把水谷的身份和与他的关系说了一遍。

汪精卫看了水谷的信,没有表明自己的意见,只笑着说:“周先生有何见解和打算?能够跟我谈谈吗?”

周佛海认为汪精卫还是不信任他,也不直言相告,说道:“我来汪主席这里之前,蒋先生当面通知我,要我代理中央宣传部长。我正在考虑干不干。说实在话,我真想立即离开蒋先生,甘愿做冯妇,再当我的大学教授去。”

汪精卫感到周佛海话不由衷,也感到再不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会使他失望。同时想到,如果把周佛海从蒋介石营垒中分化出来,在目前,可以利用他控制蒋介石,将来成立新政权,周佛海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于是说,“这难道真是你的见解和打算?如果周先生真的把我当作知心朋友,不妨直说。”

“好!我直说。如果汪主席决定出面主政,我愿意跟你走一辈子!即使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也不变心!”周佛海语气激昂而恳切。

“周先生!我理解你。”汪精卫激动地站起身来,走向周佛海,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周佛海心里一震。人,多么需要理解啊!理解,可以填补猜疑的沟壑,弥合隔阂的缝隙,消除误会的痕迹,建起感情的桥梁。理解,可以沟通一切!

自古以来,真诚是最动人的。房间里的气氛十分融洽,仿佛看得见,摸得着。“汪主席!我也理解你。正因为如此,我才果敢地做出这种抉择!”周佛海笑着,但笑得很艰难。他的眼眶已噙满着泪水,但又要强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还要保持笑的表情,因而把脸憋得通红。

汪精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语噎了。他松开握得发烫的手,缓缓转过背去,掏出手帕,悄悄拭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