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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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关键的一夜(3)

王素芬是第一次见到汪精卫,不时地望他一眼。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心有所思,目有所传。她自从初中时代读过他“不负少年头”的五言诗以来,就一直对他怀有钦敬之情。今天,又搭帮他派人营救,才使她夫妻俩化险为夷,更是钦敬万分。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的形成,都是多层次和多角度的,而有些人习惯于从某个单一的侧面去观察、认识和看待某一特定的人和事,并给予充分的肯定或彻底的否定。王素芬对汪精卫的无比钦敬也不例外。

汪精卫发现王素芬对他眉目传情,又见她满脸激动神色,亲切地问道:“郭夫人在哪个单位供职,工作还顺心吗?”

“在上海青年中学教英语。”王素芬洁白的脸由于汪精卫的注视,渐渐变成了玫瑰色,“我本是学法律,但大学毕业之后,一直没有干过本行。为了糊口,只好改行教书,说不上工作顺心呢!”她咯咯一笑,轻声的,有贵夫人风度。

她笑的时候,整齐的一口雪白牙齿,很有风韵的眼睛,眼睛四周的细微皱纹都显得那么好看。

“我们正需要一批学法律的专家和学者,如果郭夫人愿意与我们一道工作,我们十分欢迎。”汪精卫不知是被她的美貌所打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话既和善,又亲热,“今后新的中央政府成立了,请你到行政院当司法专员。”

王素芬自然十分愿意。她那发自内心的学以致用和干一番事业的愿望,像股热火炙烤着她。更何况是专员级。这是一个可以实现的梦,它使一个并非糊涂的人在十字路口做出了冒险前进的选择。但是,她遵循夫唱妇随之道,手指郭子善,微笑着说:“他往东我绝不朝西。”

“我一定迎着早晨的太阳往东走!”郭子善已经明白了一切,装腔作势地说,“我与卓之、振寰、静吾、镇章四兄是志同道合的同学,与素芬是志同道合的夫妻,现在又能够与汪先生志同道合,真是三生有幸!”

“好!欢迎,非常欢迎!”汪精卫满面春风,笑纹从嘴角荡漾开去,两眼炯炯有神地探问,“郭先生夫妇是国民党员吗?”

“都是。”郭子善不明白汪精卫的用意,迟疑一会,似乎意识到什么,肃然地说,“我加入国民党已经十年,她也有八年党龄了。”

“我批准你们夫妇为出席国民党六次全会的代表。”汪精卫说。

“我是个报馆编辑,贱内是中学教师,只怕不够格哩!”郭子善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汪精卫考虑的是凑数,忙说:“够格,够格!凡是具有六年以上党龄,只要忠于和平运动都够格。”他一下子把党龄降低了四年。停了停,转过脸对陈春圃说:“请陪同近思先生和六位代表去客房休息。”

陈维远和张卓之等人走后不久,李士群回来了。他刚坐下,汪精卫就问:“那两个人抓到了没有?”“抓到了,不费吹灰之力,哈哈!”李士群开怀大笑,“他娘的孙克明和马婉琼,正睡在床上做着发财的美梦,知道喊门的是陈恭澍,满以为给他们送钱来了,夫妻俩赶忙披衣起床。孙克明边开门边说:‘陈区长送钱送得这么急,你是担心我明天没有早饭米吗?真是。’哈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得一点也不错!”他喜笑颜开地问:“我把他们关在七十六号,看怎么处置?”

“周先生的意见,是杀还是不杀?”汪精卫问周佛海。他仍在考虑代表的凑数,想把孙克明夫妇争取过来。

“由于孙克明夫妇告密,使刘绪行、李省三两位先生丧生,应该杀!”周佛海愤恨地说。

“应该杀!”褚民谊满腔怒火,“不把孙克明和马婉琼杀掉,感到对不起刘、李二位先生!”

“那就交给士群兄的特工组织去执行,时间最好在天亮之前。”汪精卫改变了自己的主张。他沉思一会,心情沉重地说:“刘、李二位先生的遗体,暂时停放在万国殡仪馆,明天派人分别去福建和广东,把他们的遗孀和遗孤接来,再举行安葬仪式。如果他们的遗孀愿意留在上海,我们应该很好地安排她们。这事也请士群兄具体考虑。至于安藤将军那边,我负责写信,向他说明原因,相信他不会有意见。”

“请汪主席放心,我一定认真去办,并努力把事情办好!”李士群感到这是汪精卫对他的信任,愉快地走了。

汪精卫缓缓站起身来,舒展一下两条胳膊,看看手表,一片阴云掠过他的眉梢,焦急地说;“五点多了,丁先生怎么还没有回来。”其实,丁默邨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回到了七十六号。经过特务的重金收买、恫吓和绑架,已经拉来了十三人。他们的职业是大学校长、教授、中学校长、新闻记者,只有两人是过去当过县长,现赋闲在家的政客。这十三人中,持志大学校长何世祯、沪江大学经济学教授王海波、民国中学校长冯一先、侨光中学校长张乙声和新寰职业学校校长张仲寰等五人,是借助手铐的力量拉来的,思想抵触很大。现在,丁默邨正在诱劝加威胁,迫使他们屈服就范。但是,任丁默邨怎样软硬兼施,他们仍不屈从。

“枪毙也好,活剐也好,反正我不当你们的代表!”何世祯望着那被手铐箍得发红的手腕,尽管手铐已被解除,总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伤害,既伤心又气愤,胸部不停地起伏,仿佛一团怒火即将喷薄而出。

“俗话说:‘捆绑不成夫妻,强迫不成买卖’。”“而你们竟然用手铐强迫我们当代表,真是今古奇观!”李海波倨傲地晃了一下脑袋,又冷笑一声。“你们这样做,真是岂有此理!老实说,你们可以用手铐把我们的躯体押来,但是,能够把我们的灵魂押来吗?”冯一先大发脾气。

张乙声和张仲寰相继发言,同样表示死也不当汪伪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

丁默邨降服不了他们,又不甘心放他们回去,也不想用酷刑对待他们。他无可奈何,只好回到自己的卧室,给周佛海打电话。周佛海听了丁默邨的汇报,与汪精卫商量几句,在电话里交待说:“请用车把他们送到汪主席的办公室来,你也随车来。”

半个小时之后,汪精卫和周佛海与何世祯、王海波等人见面了。“使诸位先生受委屈了!我与周先生和丁先生对你们表示深深的歉意。”汪精卫伸出双手一一握着五个目光充满敌意而勉强伸过来的手。他的手是亲切的,温柔的,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声的安慰。待何世祯等人坐下来,他像和尚念经似的,说了一通中日和谈停战一类的投降言论,然后说:“诸位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都深深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我们敦请诸位来探讨拯救祖国之道,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从这一点着想,即使诸位受点委屈,相信能够得到你们海涵。”他望了何世祯等人一眼,见他们都低着头,似乎在沉思,在琢磨,就施展他惯用的拉拢之术,和蔼可亲地说:“当然,要救国,要干一番大事业,必须有一定的职权,才能充分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如果诸位愿意与我这个不舞之鹤共事,在二十八日的代表大会上,选你们都当中央委员。何先生是大学校长,你来,请你当中央执行委员。话又说回来,如果五位先生认为与我们共事无所作为,而不甘雌伏,我们绝不勉强,马上派车送你们回去。”在对方听来,他的话真挚,不浮夸;自然,不勉强;严肃,不装腔作势。总之,令人感到舒坦,感到悦服。

“请诸位相信,中日和谈停战绝不是一句空话。”周佛海显得感情真切地说。“我虽然不才,但总算还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说实在话,我在重庆政府也可谓荣华富贵,但是,我却果断地背离重庆,毅然决然地跟随汪主席,而且冒死不辞,这是因为,我坚信汪主席的政治远见,坚信真理在汪主席手里,坚信拯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之中,非汪主席莫属。”他顿了一下,继续搜索足以撩拨对方心弦的语言,“经过与汪主席近十个月的接触,深深感到,他既是领袖也是良师益友,在汪主席身边工作,时时催人奋发,天天心情舒畅,的确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享受。”他吹捧到这里,腾地站起身来,伸开双臂,“过来吧!朋友们。”

“对周先生刚才的评说,鄙人受之有愧。”汪精卫脸部表情十分谦虚,心里却像喝了杯蜜汁那么甜美,“但是,我对周围的同志和朋友,能够以诚相待,能够守正不挠。当然,诸位过来之后,经过一段体验,如果觉得屈才,或者发现我们走的道路不正,发现我这个人是奸雄,你们随时可以离开我们,反正两只脚长在你们身上。”

汪精卫和周佛海的话,对于那些利己主义者,殷切,诚恳,富有人情味。它如同一杯杯浓郁的美酒,一首首动人的抒情诗,一曲曲悦耳的轻音乐,令人思潮起伏,迫人思考,选择未来。

何世祯眉头紧蹙,陷于缜密的思考中。他正在受到四十五岁的人生经历的启迪。他曾经担任过上海临时地方法院院长、安徽省教育厅厅长,五年前与朋友集资创办持志大学,但一直郁郁不得志。他经过二十年的宦海浮沉,慢慢悟出一个道理,他之所以在当院长、厅长期间,总是受人排斥,是因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国民党员。现在,面对汪精卫的封官许愿,他从内心深处感谢特务们的绑架,那使他的手腕皮肉发痛的铁铐也成为有情之物。唐朝的徐世勣,不是被李世民派人绑去,而被封为皇室大臣的么?他想到这里,心头一热,脸泛红光,是一副接受天官赐福的神气。

三十二岁而成为教授的王海波,已与经济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近两年来,他发表了近五万字的论文。他感到自己的追求已经沉淀出明亮的晶体,人生的选择更坚定了,决心在研究生产、交换、分配与消费的复杂关系中度过一辈子。但是,生活绝不是一个划定的小圆圈。有时,一个小小的事件,不论是欢乐的还是痛苦的,也往往会改变人生的整个航程。在他的见闻中,即使是攀龙附凤的高手,有谁在他这个妙龄当上了中央委员?经过记忆筛子的筛选,筛下去的是明珠暗投,浮在筛子里的是怀才不遇。顿时,在他心胸里升起一股满足和幸福的情怀。

冯一先已年近半百,见政治舞台上种种尔虞我诈,不愿混迹官场。他也对汪精卫和周佛海的吹嘘半信半疑,但既然允许来去自由,不妨干几个月试试。

张乙声和张仲寰呢?都迷信乱世出英雄的理论,有了汪精卫给予的仕途阶梯,也许能够在国难当头的动荡之中飞黄腾达。可是,谁也不愿意首先表明自己的心迹。这种精神状态,也许是读书人的通病吧!“怎么样?诸位考虑好了没有?是去是留,总得表明个态度吧!”汪精卫还是那么亲热,“请何先生带个头?”何世祯愣了一下,讷讷地说:“我愿意暂时留下来。如果干不好,我再向汪先生和周先生提出辞呈。”“我与何先生的态度一样。”王海波感到何世祯的话不亢不卑,恰到好处。冯一先、张乙声和张仲寰都鹦鹉学舌似的重复着王海波的话。“这就够朋友了!”汪精卫满意地欢笑着。他望着隔壁房间,亮着嗓子喊道:“春圃呀!”

“来了!”陈春圃打着哈欠闯了进来。

“你明天,噢,快天亮了,你今天下午领这五位先生去大会秘书处报到,领取会议出席证和两千元车马费。现在,你领他们去客房睡几个钟头。”汪精卫吩咐说。

何世祯等人走后,丁默邨汇报说:“报告汪主席和周先生,日本驻沪宪兵司令部已派一个营的兵力,加上我们特工组织共六百余人,由其中的三百五十人控制了上海机场和各个车站码头,其余的人秘密布防在七十六号周围,能够保证这次大会胜利召开。”

“好!这就万无一失了。”汪精卫的紧张心情一旦松弛下来,疲倦马上涌向全身,他掏出手帕,擦着打哈欠带出来的眼泪,“经过一夜的辛苦,总算扭转了局势。现在,我们可以安安稳稳睡一觉了。”

夜空开始发亮,黑暗渐渐隐去,天空渐渐地高了。各种早市的叫卖声,大城市的各种喧嚣声,越过高墙传进来。但是,这一切声响都不会影响一个极度疲劳人的睡眠。汪精卫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到下午五点钟才起床。他还来不及洗脸漱口,周佛海走来向他报告说:“在册的代表四百五十八人,加上昨天晚上临时增加的十五人,共四百七十三人。可是,到今天下午四点四十分为止,报到的代表只有二百二十八人。在重庆工作的代表一个也没有到。代表大会是否如期在明天召开,请汪主席酌定。”

“他们收了三千元车马费,又都满口答应赴沪,怎么又变卦了呢?”汪精卫十分颓丧。

不论是在重庆的何键与贺国光他们,还是在其他地区的被邀请者,本来就爱钱如命,送上门的车马费自然照收不误。但是,他们终究不敢冒当汉奸的臭名声,跑到上海来入伙。不知是汪精卫为白费了几十万元车马费而惋惜,还是感到上当受骗,在心底里深深叹息一声。

一个统治四亿人口的执政党的一次代表大会,只这么一点代表,像话吗?汪精卫陷于一种无能为力的状态。他像做梦一样,一切都变得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藤椅上,像是泥塑木雕,仿佛他的生命也随之而去了。

好事多磨,坏事更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