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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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白色恐怖中(1)

人,尤其是处于卑贱地位的人,陡然跃向高官厚禄,往住激动万分,激动万分往往忘乎所以,忘乎所以往往麻痹大意,最后招致危如朝露。

刘振坤扬扬得意地坐在轿子里,闭目遐思,想到李士群和板野的代表来维持会宣读委任状时,全会工作人员是怎样满面笑容,热烈鼓掌,钦羡不已,想到将来的高楼大厦,田连阡陌,家财万贯;想到将来的佣人成群,宾朋满座,仕女如云;想到芸芸众生,自然包括过去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将来在他面前怎样卑躬屈膝,刮目相看,乞求告怜。他的全部感情细胞一直高度兴奋着,仿佛一架全速运转的机器,没有间隙,没有停顿。他正想得天花乱坠,轿夫喊道:“老爷!到了,请下轿!”

他第一次听人称自己为“老爷”,心里舒服透了。旋即又想:从自己家里到苏州维持会机关,要经过一片田垅,穿过几条大街,有七八里路程,怎么走得这么快?莫不是自己过于兴奋,时间过得不知不觉?他掀开轿帘往外一看,房子的构造还算气派,但显得陈旧,似乎不是维持会机关。也许是大前天晚上,就是李士群和板野同意他当维持会副职之后两个小时,尽管没有接到委任状,因求名心切,就由一个在维持会任小职员的亲戚陪同,到维持会机关看了看。那时,只顾与夜宿在机关的几个工作人员闲谈,加之又是黑夜,可能对机关的房子模样看得不清楚。现在好了,是正职了,可以下轿看个清楚明白了。

他把提包夹在左腋里,弯腰从轿里走出来时,突然两只胳膊分别被两个轿夫使劲扭住了。噢!日军支队长松本弘一郎送给他的手枪放在提包里,可望而不可即,真是急死人!他高声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这时,又冒出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来,在他头部猛击一拳,他眼前金星直冒,不省人事了。

这里的确不是苏州维持会机关,是坐落在观前街附一四九号的一座有围墙的四合院,是共产党地下支部书记张声涛的家。他就是在刘振坤脑顶上击拳头的那个年轻人。近四年来,他以律师职业做掩护,又巧妙地利用内兄、苏州市长池松柏这把保护伞,为苏南抗日游击区送去一笔笔资金、一批批药品和输送一批批热血青年。

两个轿夫都是新四军太滆游击队队员,年纪都不足三十岁,其中之一是王德仁,就是被日军用马活活拖死的王德玉的哥哥,另一个名叫龙思源,就是自缢而死的女教师莫英连的表弟。他们以轿夫做掩护已两个月了,因为有钱人家感到坐轿子比坐黄包车、骑马都要舒服,生意还很不错,除了维持生活,还给地下党支部提供了一笔活动经费。

近二十天来,虽然苏州地区清乡办事处与和平军、日军进行了严密的封锁和搜查,处境十分危险,但他们依靠与群众的鱼水关系和对苏州的情况熟悉,依靠抗战必胜的坚定信念和自己的大智大勇,不仅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中保存了自己,而且基本掌握了敌人的活动情况,对刘振坤的叛国投敌更是了如指掌。

如果说刘振坤完全丧失警惕,那也不是事实。昨天下午,他抱着一线希望,去看望了初中时代的同学,现在担任松本翻译的赵行钧,请他陪同去见松本。赵行钧与刘振坤本无深交,见他已被任命为苏州维持会长,正想巴结他,两人一拍即合,便高兴地陪他去会见了松本。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求松本派一辆吉普车和几个士兵护送他去维持会上任。

松本心想,这些都是李士群和板野的事,为什么找到他门上来了?其实,板野已对李士群做了交待,但是,李士群因前天深夜吴县清乡委员会遭到新四军游击队的袭击,办公楼房被烧毁,工作人员伤亡十二人,县清乡委员长吴诚被当场击毙,他急于赴吴县重整旗鼓,行色匆匆,忘记了对手下的人安排。松本虽然认为刘振坤找错了码头,但也不便直说,只好给他壮胆子。

“自从开展清乡工作以来,在苏州我们还没有发现共产分子的活动呢!”松本慢悠悠地说,“在这里,到处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共党分子只有东躲西藏的余地,哪里还有骚扰的可能!”他顿了一会,“我看,刘先生去维持会上任还是坐轿子好,乘吉普车反而惹人注目。”他起身走到书案旁,打开抽屉,拿出一支手枪和二十发子弹送给刘振坤,“有了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以自卫。”

刘振坤生怕松本说他胆子小,接过手枪,连连鞠躬道谢告辞。他从未使用过手枪,还是告别松本之后,赵行钧教会他上子弹和扣扳机的。

张声涛的父亲在世时,给刘家当过勤杂工,现在成了游击队秘密交通员的熊世俊,与刘振坤是邻居。因此,两个小时之后,张声涛就知道刘振坤准备乘坐轿子上任的情况。

昨天下午五点左右,王德仁和龙思源各扛着一部分拆散了的轿架,唱着古老的《轿夫歌》,从刘振坤家门口经过。

王德仁亮着嗓子唱道:“轿夫善,善轿夫,肩膀为人垫屁股。”

龙思源马上接过腔:“抬着老爷见皇上,抬着太太进王府。”

王德仁唱腔恳切:“少爷坐了做驸马,小姐坐了享洪福。”

龙思源用悲腔接唱最后一句:“只有小厮命根苦,世世代代当轿夫。”

刘振坤的妻子正准备着人进城雇轿夫,听见门外有人唱《轿夫歌》,走出门来喊道:“轿夫,轿夫,过来,过来。”

等王德仁和龙思源走到门口,刘振坤走出门来,将他们打量一番,见是卖苦力的模样,就问他们哪里人,看了他们改名换姓和假籍贯的良民证,又问了问价钱,感到没有任何怀疑,价钱也便宜,就说:“明天清早八点以前,必须把轿子装好赶到这里来,不得误我的时间。只要你们步子稳健,使我坐着舒服,苦力钱一分不少。”

现在,刘振坤的眼睛蒙上一块黑布,双手被捆绑着,关押在张声涛家的一间杂屋里,接受张声涛的审讯。

张声涛的妻子施兰春也在场,她负责做记录。这里有必要说明一句,施兰春与池松柏为同母异父兄妹,故她姓施不姓池。她与张声涛从进入苏州师范到东吴大学毕业,都是同班同学。这期间,张声涛一直是闹学潮的主要学生骨干之一,而施兰春却迥然不同,认为学生的唯一任务是读书,闹学潮是中了共产党的魔,是不务正业,两人往往争论得面红耳赤。然而,两人结成百年之好以后,丈夫坚信共产主义和坚持抗战,先是反对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接着反对汪精卫的叛国投敌,纵然哥哥与汪精卫集团沆瀣一气,但她坚定不移地站在丈夫一边,利用哥哥的关系保卫丈夫,将自己在中学任教的收入支持丈夫;并在这里的共产党组织处于困境,举步维艰的情况下,于三天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夫唱妇随”,尽管含有几分封建夫权思想因素,但如果丈夫坚持的是真理,是正义事业,谁能否定这不是中国女性的一种传统美德?这不是一条维系夫妻和睦的基本纽带?

张声涛之所以捉拿刘振坤,并非想从他身上获得多少情报,而是想给敌人一点厉害看看,想顺藤摸瓜把赵行钧抓到手,然后营救一批被敌人关押的群众。

“你们知道,我这个会长还没有到任,没有什么情报可以提供。”刘振坤哀叹自己的命运多舛,近一个星期来先受日军的审讯,现在又受游击队的审讯。虽然游击队没有软硬兼施对待他,但想到他们比日本侵略者更厉害,他心里诚惶诚恐,说话的声音也走了调。接着,他说了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如果你们缓两个月再抓我,我知道的情况肯定是很多的。”

张声涛冷笑一声,说道:“早抓你还是迟抓你,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从夺取抗战胜利考虑,认为早抓你比迟抓你更有利。”他加重语气说,“因为你叛国投敌,势必为虎作伥,破坏抗战,祸国殃民,所以决定提前抓你。”

“我明白了,你们是为了挽救我。”刘振坤讨好地说。

张声涛不跟他啰嗦,直截了当地说:“你现在必须如实地将赵行钧的情况告诉我们,他住在日军支队部还是住在家里,或者住在别的什么地方?”

“我说,我一定如实说。”刘振坤的眼睛被蒙得不舒服,想用手弄一弄,可双手被捆着,只好将脑袋微微转了两下了事,“赵行钧每天晚上都住在日军支队部,只有没有翻译任务时,白天才回到中山南路五十八号家里看看,然后去越剧团与莫玲珠鬼混。”他的嘴唇一直哆嗦着,“昨天下午三点左右,我就是在莫玲珠的住地找到赵行钧的,当时他与姘妇正在喝咖啡。”

“莫玲珠住在什么地方?”张声涛问。

“她原来住在越剧团的宿舍里,一个月前由赵行钧花钱在园林路五十八号租了两间房子,是二楼靠东边两间。外面一间作为莫玲珠练功的地方,里面一间是卧室。我说的全是真话,保证你们在这里把赵行钧抓到手。”刘振坤又是哀求又是发誓,“我今年才三十岁,恳求你们刀下留情不要杀我!如果你们放我回去,以后我再当苏州维持会会长,不得好死,将来遭千刀万剐!”

“对你的赌咒,我们信不过!”张声涛的声音低沉,充满了愤慨,“至于要求饶你一命,不是我们不肯刀下留情,而是你自掘坟墓走向灭亡,在敌人面前,你是软骨虫,癞皮狗,为了自己升官发财,竟然丧尽天良,在日本人面前矢口咬定你表哥熊起潜是游击队秘密情报员,矢口咬定田智阶是共产党地下支部书记,这难道不是你自掘坟墓?这难道不该杀!”

刘振坤一阵震惊,震得心缩作一团。“这里是和平军、保安队、警察队和日军的世界,谅你们不敢开枪!他们一听到枪声,就会很快包围你们!我死了,你们也活不成!”他威胁说,“如果你们用刀子杀了我,总得把我的躯体弄出去吧,到那时,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会被人发觉,你们同样活不成!”他停了停又说,“即使你用火把我的躯体烧了,人家的鼻子还能判断呢,闻到那股气味也会来找你们!”

“我们既不用开枪,也不用动刀,”张声涛轻蔑地冷笑一声,“把你处死之后,也不用焚尸!”刘振坤还想说什么,等候在门口的王德仁和龙思源走进来,他的嘴刚好张开,一团棉絮塞了进去,然后把他拖到后墙旁边。

这里是张声涛的祖父张鹤翔修建这四合院时,挖的第二条地道出口处。覆盖在上面的泥土已被王德仁和龙思源刨开,盖在上面的石板也被掀开了。自从张声涛出生至今三十年来,因他父亲嗜好大烟和赌博,家境每况愈下,这地道就没有使用过。走近地道口就闻到一股臭味。下地道时,张声涛亮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地道口较深,王德仁和龙思源拖着刘振坤下了十二级石磴才进入地道。因三十年来从未清理过,地道积了几寸厚的污泥。他们走了近两里路,地道上面崩塌被阻无法前进时,才在被拖得奄奄一息的刘振坤的鼻孔里和塞在嘴里的棉絮上堆上厚厚的一层污泥,让他到阎王爷那里当维持会长去了。

把刘振坤处死之后,张声涛和施兰春、王德仁、龙思源对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进行近一个小时的研究,决定由施兰春出面说服莫玲珠,配合捉拿赵行钧。

施兰春眉清目秀,高挑身材,丰肩细腰,后脑勺上常挽个显得精致利落的发髻。现在因外出做客,在脖子上戴条赤金珠璎项圈,穿上翠绿色绸料无袖旗袍,略施粉黛,就成了既美气又阔气的太太。一切准备就绪,下午两点左右,她坐上王德仁、龙思源抬的轿子出发了。

一路上,他们遭到保安部队的多处岗哨盘查。哨兵们一看良民证,知道坐在轿子里的这位年轻俊俏的女人是池松柏的妹妹,而王德仁和龙思源早就想到刘振坤被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抓去后,各个岗哨会特别引起对轿夫的注意,已经换了穿戴和良民证,加之施兰春说他们是自己的家丁,就安全通过了。

园林路五十八号,是一座围墙呈半月形的小花园洋房,大门开在弯弧的中心处。主楼依地形建成弧形,有三层,每层都是八间房子。苏州沦陷后,房主人一家老幼去了香港,由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看守。因为房主人与原维持会长马冯驹是好朋友,赵行钧请马冯驹与房主人电报联系,房主人同意在二楼租两间房子给他。这里环境幽雅寂静,是金屋藏娇的理想之地。

轿子抬进来之后,看房老人见施兰春穿戴非同一般,毕恭毕敬,忙说:“莫小姐白天不演戏,也不外出,她在楼上,请上楼,请上楼!”

施兰春上楼去了,王德仁和龙思源把轿子抬到楼后面不显眼的地方,然后与老人闲谈注意动静。

施兰春和丈夫都喜欢欣赏越剧,进剧院的次数多了,而且每次都坐在前排座位上,就成了莫玲珠最熟悉的观众。当她来到莫玲珠住地时,这个在苏州戏曲界颇有名气的伶人,正无聊地靠窗坐着,水红色的窗帘将她少女清秀的身影衬托得更加鲜明。她脸色秀美,也有着红颜命薄的那种冷淡和悲观。现在,她见市长的妹妹突然找上门来,大惑不解,也惶然不安。

“张太太有何吩咐,请直说,只要我能够做的,一定尽力而为。”她的轻言细语,蕴含着无限的畏惧。

“如果莫小姐能够言行一致,今后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同样尽力而为。”施兰春说得很诚恳。

“谢谢张太太,谢谢张太太!”莫玲珠是上海人,为了生计,于三年前来到灯红酒绿和地痞流氓充斥的苏州,受过许多只有年轻美貌的女艺人才能有的欺侮和痛苦,巴不得有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做庇护,心里泛起一丝喜悦。但是,在没有明白对方的真实来意之前,仍然感到不安。“赵行钧什么时候来你这里?”施兰春悄悄地问。莫玲珠怔了一会,一种由羞耻引起的红晕染上了她的脸颊,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