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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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刺探香港情报(2)

旁劳吉迪是印度人,他的第二个妻子宋淑媛,与匡吟今的妻子宋淑贤,是同在香港长大,又同是广州中山大学毕业的亲姐妹。

匡吟今已从唐惠民的发言中知道自己在这场情报战中将起到什么作用。

丁默邨的话刚落音,他马上接腔:“是的,旁劳吉迪来香港十天了,近来因为忙,只与他夫妇俩见过两次面,一次在旁劳吉迪家里,一次在我家里。”他顿了一会,“不过,他的作战部长职务已经离任了,时过境迁,可能知道的情况不多。”

“旁劳吉迪上校今年八月十日离任之后,按照香港英军总司令玛尔特比少将的意见,为了交接工作的吻合,他又与新任作战部长尼翁哈姆上校共事一个月零十天,九月二十日才离开香港回印度,至今不到两个月,他对香港的军事布防仍然了如指掌呢!”丁默邨脸上带笑,心里有几分不满。

三十五岁的匡吟今,与在河内被刺身亡的曾仲鸣是同乡,厦门大学毕业之后,由曾仲鸣推荐当了汪精卫的英语翻译,汪精卫被孙凤鸣行刺受伤辞去行政院长职务赴德国和法国治疗,他失去了依靠,在广州立群中学教英语;两年前,他投靠汪精卫,在宣传部任宣传专员,半年前提升为中央委员不久,来香港任《华南日报》总编辑。报社社长仍由林柏生兼任,但实权掌握在匡吟今手里。他想到自己平步青云,又见丁默邨的目光咄咄逼人,赶忙转变语气说:“丁先生的分析完全正确!为了使唐若兰女士提供的情报从旁劳吉迪嘴里得到印证,非找我这位襟弟不可!这项工作怎样进行,甚望丁先生赐教。”

“我们决定由匡先生引路,逮捕旁劳吉迪上校!”丁默邨说,“匡先生与旁劳吉迪上校作为连襟兄弟,这样做是难为情的,也是痛苦的。但是,为了让日军顺利占领香港,切断重庆政府的外援,促使它的早日灭亡,匡先生的痛苦将会化为欣慰。匡先生大功告成,我向领袖进言,不仅提升你为中央执行委员,而且在日军占领香港之后,与《华南日报》办报宗旨一致,其风格各异的《天演日报》、《自由日报》将复刊,到时都由匡先生兼任社长,这是领袖亲自对我说的。当然,也是领袖对匡先生的信任。”

“谢谢汪委员长和丁先生对我的器重!”匡吟今激动得一腔热血直冲脑顶,满脸通红,“我在所不辞,也在所不惜!诚如丁先生所说,生活中不是只有痛苦,也不是只有快乐;痛苦和快乐是相生相成,相互衬托的。”

“好!那就请匡先生做好夫人的思想工作。”丁默邨担心宋淑贤从中作梗。“不是兄弟自吹,我们夫妇堪称夫唱妇随的典范,丁先生!”匡吟今说。旁劳吉迪在香港东部的龙背山南麓修建了一座名为“留春”的别墅,他离任之后,仍有两个班的英军保护。匡吟今说:“若去旁劳吉迪家里抓人,可能把事情办糟。我的意见,由贱内出面先把我姨妹宋淑媛接到《华南日报》来,再设法把旁劳吉迪引出来。”

“我同意。”丁默邨说,“请唐先生和匡先生分头行动。我和铃木卓尔领事等待二位的好消息!”

下午两点二十分,唐惠民与唐若兰通了电话。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携带五斤大烟和一斤鹿茸,驱车来到香港英军参谋部门口。拜法兹和唐若兰在门口迎接他。三年前,唐惠民在军统任情报处长时,与拜法兹夫妇常来常往。以后,唐惠民投靠了汪精卫集团,拜法兹也偕同妻子离开重庆来香港任职,先当作战部长,去年五月提升为准将和参谋长。他三十四岁,因办事能干和善于交际,成了英军中最年轻的准将。想当官的人,一旦官运亨通,必然精神焕发。拜法兹就是如此,不了解他实际年龄的人,以为他是个二十六七岁年纪的青年。

二十八岁的唐若兰,近两年翻译了三本英国长篇小说在香港出版,因夫贵妻荣和工作称心,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看去却像个浑身充满怀春气息的未婚大姑娘。她穿一件白色锦缎旗袍,满头黑发在脑后绾成个髻,脖子上戴了串绿色的翡翠珠子,浑身上下显示出一种训练有素,几乎已化为血液的优雅,令人在她的举手投足中感受到丰富的美感。唐惠民成了汪精卫的特务骨干之后,曾经给拜法兹夫妇去过一次信。拜法兹夫妇在复信中委婉地批评唐惠民走错了路,希望他重返军统工作。彼此走的道路不同,自然不可能有共同语言,后来就中断了联系。

“刚才我与兰妹在电话中说过,我为自己没有听参谋长和兰妹的规劝而懊悔。”唐惠民显得十分忧伤和痛苦,“现在,我决心弃暗投明,毅然离开南京重返重庆。我来香港的目的,是要求参谋长给何应钦先生写个信,请他出面为我在戴笠先生面前说说情,请戴先生原谅我。”他说到这里,居然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拜法兹凝视唐惠民,见他一副狼狈不堪的可怜相,顿生恻隐之心,安慰道:“知错能改,前途无量。事情已经过去,安哥不必难过了!我一定给何应钦先生写信,请他在戴笠先生面前多美言几句。我相信,何先生与戴先生,对安哥的弃暗投明,一定会持欢迎态度的。”因唐惠民又名乃安,故拜法兹称他为“安哥”。“谢谢参谋长的关照。”唐惠民擦着眼泪说,“我能够有参谋长这样一位妹丈感到荣幸!”拜法兹动了一下嘴唇,说道:“你兰妹告诉我,说安哥住在香港大酒家,何必呢?就住到我这里吧,我这办公室隔壁就是客房。”

“我怕打扰参谋长,再说这里是参谋部,也感到不便。”唐惠民口是心非。“这你就见外了。”拜法兹说,“我和你是郎舅关系,没有什么不便的。”“我们是亲兄妹,参谋长要你住在我们家里,还讲什么客气?安哥!”唐若兰之所以用加重语气说出“亲兄妹”三个字,因为唐惠民不是她父亲唐慰宗的亲生儿子,而是伯父唐慰祖生的过继子。“好!那我就在这里住两天。”唐惠民见第一步取胜,心里高兴极了。“安哥,你应该多住几天,要若兰陪同你到处走走,看看香港近几年的变化。”拜法兹接着问道:“安哥近来去上海没有?唐家父母的身体还好吗?”

唐慰宗在上海开设时代洋行,是个大富商。上海沦陷后,被日本大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日本驻华侵略军司令长官松井石根敲诈勒索,损失了三百两黄金和二百万元现钞。他正准备举家忍痛迁居重庆时,唐惠民投靠了汪精卫,又重新在上海站稳了脚跟。前年春天,拜法兹夫妇给唐慰宗写信,劝他来香港经商,但他以香港人生地不熟为由拒绝了。

“托福,托福,两位老人的身体都好。”唐惠民说,“我来香港请参谋长给何先生写信,就是爸爸的主张。我重返重庆之后,父母是去重庆,还是来香港,两位老人想听听参谋长和兰妹的意见。”

“唐家父母还是来香港好。”拜法兹不假思索地说,“这是我两年前的意见!”他没有想到日本会很快进攻香港。“是的,还是来香港好。”唐若兰附和着说。拜法兹看看手表,说:“噢,只差十分钟了,我到司令部开会去,安哥你与若兰好好叙叙离别之情。”拜法兹走后,唐惠民又呜呜咽咽哭起来。唐若兰一惊,大惑不解地问道:

“安哥你是怎么的了?哭得这么伤心?”“爸爸,爸爸被南京政府软禁了,”唐惠民痛哭流涕地说。“爸爸被南京政府软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哥!”唐若兰大惊失色,也哭起来。

昨天上午,丁默邨接受赴香港刺探情报的任务之后,想到自己与唐慰宗是交往较深的老朋友,征得汪精卫的同意,以自己害重病希望与老朋友再见一面为由,让唐惠民乘坐“海鹣号”去上海,把唐慰宗接到南京特工总部。唐慰宗见丁默邨红光满面没有病,知道自己受了骗,不便说丁默邨的不是,就大骂唐惠民忤逆不孝。丁默邨嬉皮笑脸地说:“您老人家要骂就骂我,就骂汪委员长,把您老人家请到南京来,是汪委员长和我的意见。”唐慰宗气愤地问:“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丁默邨说:“那我就直言相告您老人家吧!汪委员长决定让令郎唐惠民先生赴香港刺探军事情报,请您老人家给令嫒唐若兰女士写个信,要她鼎力相助。汪委员长当着我和惠民先生的面说过,事成后请您老人家出任中央政治会议财政专门委员会副主任,享受正部长级待遇。”唐惠民紧接着说:“委座还说过,如果您老人家有兴趣,精力上也顾得及,每个月来南京主持几天工作;如果没有时间就不来,但月薪照领。”唐慰宗一惊,话脱口而出:“日本要进攻香港?”他满腔怒火,伸手给唐惠民两记耳光,借鸡骂狗地说:“混账东西!丁先生不了解我,难道你也不了解我?我年近古稀,一辈子经商,向来对政治不感兴趣!再大的官我也不当,我有吃有穿,也不稀罕那分正部长级月薪。”丁默邨这种人很容易撕开情面,他面孔一板,说道:

“是的!唐老先生有吃有穿,是上海有名的大富翁。但是,您这万贯家财是谁给您保护下来的?若没有汪委员长领导我们还都南京,您怎么会有今天的财势?怎么会有时代洋行近一年多来的生意兴隆?作为老朋友,我不妨直言奉告唐老先生,我们可以让您大发横财,也可以让您倾家荡产,您老人家若不愿意给令嫒写信,等于把令郎推入火坑,您自己也绝不会有好结果。您老人家是聪明人,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当唐慰宗无限痛苦地陷入沉思时,唐惠民扑通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地说:“我去香港,是汪委员长亲自派遣的,任务非完成不可!如果有兰妹的帮助,将会一帆风顺,否则,即使有孙悟空的本领也是枉然。爸爸,您救救我吧!”他见父亲沉默不语,已经软了下来,又说:“这件事绝不会连累拜法兹妹丈,爸爸您放心好了。”唐慰宗无可奈何地吐出长长的一声叹息,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稀稀疏疏的头发,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对不起拜法兹呢!我可以给若兰写信,但她不一定照我的意见办。”在丁默邨刺探情报的任务未完成之前,唐慰宗被软禁在特工总部。

现在,唐惠民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递给唐若兰,喃喃地说:“兰妹你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爸爸写给你的信就明白了。”唐慰宗在信中写道:

为了让老父我安全而自由地度过晚年,望你如实地向安儿提供香港的军事情报。只要讲究策略,就不会影响你与贤婿的夫妻关系,也不会影响贤婿在英军中的地位。政治斗争是残酷无情的。你能够理解这一点,就会打消一切顾虑。

“我不过问政治,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我无法理解。也不可能打消一切顾虑!”唐若兰看完信,感到一切是这样可怕。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至于大声嚷叫起来,但声音小却语气重,继续说:“看来,安哥的弃暗投明全是假的!”

唐惠民如同根底很深的演员,正进入角色感情的深层次,如丧考妣似的哭,不吭声。

唐若兰的心像被粗盐粒不断搓揉、撕裂般疼痛。因她从不过问丈夫的工作,丈夫手中有关英军防卫香港的军事部署,及其兵力组编情况的文字材料,放在卧室那张书桌的抽屉里从来不上锁。她要向唐惠民提供军事情报,轻而易举,但是,人类千种情,万种爱,唯有恩爱夫妻的两颗心贴得最紧,她认为这样做是出卖丈夫,也是出卖自己的灵魂。然而,生她育她的老父亲被软禁在南京特工总部,此事又是由她的哥哥唐惠民出面找上门来,实在做得够绝的了,绝得使她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不依照父亲的嘱咐办吗?事关父亲和哥哥的生死存亡!

在战火纷飞的中国大地,不论是什么人,稍有不慎,不经过审讯,就简单地被判处死刑的事屡见不鲜。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混浊的浪涛吞没两个人,就像吞没两片树叶,事过之后什么痕迹也不留,犹如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这件事也根本不曾发生。

可是,她唐若兰今后大半辈的幸福,紧紧维系在拜法兹身上。丈夫的三长两短,就是她的两短三长,丈夫的荣华富贵,就是她的富贵荣华。与她相依为命的是丈夫,而不是父亲和哥哥啊!

“爸爸的话我不能听!”唐若兰的脑袋被两种抉择撞来撞去,撞得一颗心直往上翻,“我不能做有愧于丈夫的事,也不能做有愧于联合王国的事,我已经是华裔英国人了!”

“那么你就有愧于爸爸,就有愧于妈妈!”唐惠民还在哭泣,“至于我,作为你的过继兄,你可以置我的生死于不顾,我丝毫也不见怪你,只怪自己投错了娘胎,但是,请你扪心自问,眼见爸爸将惨死在南京特工总部,你能忍心?没有爸爸的苦心栽培,你能有今天的一切?一旦爸爸遭到不幸,妈妈能有好日子过?”

唐若兰默默地流泪,任泪水潸潸地流过面颊渗进嘴角,把苦涩和痛楚带进矛盾的灵魂。她身旁书案的玻璃板下,压着她与父亲、母亲、丈夫、哥哥、嫂嫂、三个姐姐及姐夫的一张合影照片,浸在玻璃板上的泪水淋淋漓漓,已将照片弄得模糊不清,仿佛这个家,这个曾经使她充满天伦之乐的家正在毁灭!

“命运,为什么这样折磨我?”唐若兰的声音凄凄楚楚。她的神情像那似明似暗的灯,身子似睡非睡地往皮沙发上一靠。唐惠民见唐若兰的思想开始转弯,紧接着说:“其实,命运对你很公正,也很多情。”

“这公正在哪里?这多情又在何处?”唐若兰两眼睁开又闭上。

“诚如爸爸在信中所说,只要讲究策略,事情干得神不知鬼不觉,香港英军司令部,英国远东军总司令部,都不会怀疑到妹丈身上来,即使今后香港失守,他照样受到英国国防部的器重。”唐惠民说,“而爸爸就会化险为夷。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我的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