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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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禹城三昼夜(1)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有一种怪现象。有的人朝夕相见,终生相处,交情却很淡漠,有的人却一见如故,相识恨晚,终成为莫逆之交。

汪精卫与川岛芳子的交情属于后一种情况。他听徐珍说芳子来了,想起她对自己种种心心相印的支持,她抵达南京还不足一个小时,就急于要接见她。他不顾徐珍的旅途跋涉之苦,要她随车去中央党部接待处,把芳子及其随行者李芳兰接来。汪精卫亲自去停车的地方迎候,并拉开车门把芳子迎下车来,然后领她去他的官邸西楼会客室。参加迎接和接见的有周佛海、丁默邨和徐良、鲍文樾等人。

芳子的中国名字叫金璧辉,故汪精卫十分亲切地说:“金司令长官!你一贯不遗余力地支持我们的中日和平事业,对阁下偕同李小姐第二次来访,我们再一次表示热烈欢迎!”他带头鼓掌,见芳子和李芳兰起身,分别行举手礼和行鞠躬礼表示答谢,接着说:“已经安排好了,晚上八点由外交部和军政部联合举行宴会,为金司令长官和李小姐洗尘,请在座诸位出席作陪。”

“谢谢汪委员长和中国政府的深情厚谊。不过,今晚的宴会还是免了吧!”芳子想到自己特务生涯中的良师益友土肥原的失踪,心胸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分不出酸甜苦辣咸,“对土肥原将军夫妇的下落不明,相信诸位先生与我一样很难受。在这种情况下,为我举行欢迎宴会,似乎气氛不那么协调。”

土肥原是接受伪满洲国一千二百两黄金的报酬,与芳子相约,带着姨太太侯晓霞和保镖细川中本,双方于十月五日分别从长春、南京抵达禹城,在日军第三十二师团所属寺尾支队部相会,为策动蒋介石手下的二十九军投靠伪满洲国进行活动的。抵达禹城后,土肥原和芳子考虑,二十九军驻扎在禹城、平原、高唐、夏津四县交界的纵横约五华里的崇山峻岭地区,只有从高平有条临时公路通到军部所在地的双龙山,亲自去那里一则交通不方便,二则安全无保障,就由二十九军军长柴泽宇派所属教导师师长、十年前土肥原任奉天市市长时的该市警察局长文大可为首席代表,来禹城进行谈判。双方经过一个星期的讨价还价才达成协议,答应柴泽宇去伪满洲国任新京(长春)市市长兼首都宪兵司令,柴泽宇同意在十月下旬带全军三个师投靠伪满洲国。就在双方决定第二天在协议书上签字的头天晚上,夜深人静时,住在戒备森严的寺尾支队部的土肥原夫妇突然失踪了。芳子在禹城期间就住在土肥原夫妇住房的隔壁房间,如果不是被徐珍接她去了东京,恐怕也难于逃脱失踪的命运。她想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也深深地为土肥原夫妇的安全担心,哪里还有心思接受今晚为她举行的接风宴会呢?

“中国有句成语:‘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可以肯定,土肥原将军的失踪,一定会坏事变成好事。”汪精卫判断说,“他的下落不是在共党组织里,就是在军统组织里,但不论在哪个组织里,都不会危及他的生命安全。敌人抓他的目的无非是两个:一是从他嘴里获得日本政府、南京政府、满洲国政府的军事情报,二是以他为人质,从我们三国政府捞到什么油水。”

芳子见汪精卫说得这么肯定,获得几分释然,但心情依然是沉重的。

汪精卫继续说:“半小时前,我与影佐、晴气、丁默邨三位先生磋商好了,也具体布置好了,三个特工组织已经派出六名得力骨干,携带巨款由罗梦芗先生领队去了禹城。他们临走前,很有把握地向我保证,一定在两天内找到土肥原将军夫妇的下落,再设法营救他们。”他停顿片刻继续说:“因此,金司令长官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可以轻松愉快地出席今晚的宴会。”

“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芳子微笑着点点头。

下午五点二十分,罗梦芗一行六人,外加从禹城赶回南京向晴气报告土肥原夫妇失踪情况的细川中本,乘畑俊六提供的小型客机抵达济南时,受到日军第三十二师团作战参谋高平修之少将的迎接。他们在师团部吃了晚饭,六点二十分由四个日军士兵护送驱车去禹城。济南距离禹城约一百二十华里,晚上九点五十分他们到达目的地,住在寺尾支队驻地“清园”。这是一座有砖砌围墙的花园洋房,禹城沦陷前夕,房主人一家老小去了泰国。清园成了寺尾支队驻地之后,东、西、北三面的花圃被毁掉,代之而起的是三座竹木结构的简易营房,一改往昔幽静雅致的环境面貌。

“土肥原将军夫妇失踪的原因找到了,是被人从卧室里抓走的。”这是寺尾西一郎支队长把罗梦芗等人从车上迎下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等会,我陪同诸位先生去看看现场。”他三十五六岁年纪,上嘴唇蓄了撮浓黑的仁丹胡,英俊而庄重。

大家顾不得休息,怀着急切、惊疑、好奇的心情,随同寺尾来到土肥原夫妇住过的房间门口。这里是清园主楼的第一楼,有着两套紧挨在一起的一进四间的套间。土肥原夫妇住过的套间,四间房子分别为原房主人的麻将室、吸烟室、卧室和卫生间。因为这两个套间陈设比较好,寺尾留下来做客房,凡是师团部将军级人物来了,就安排住在这两个套间里,土肥原和芳子来了也不例外。

“昨天早晨七点三十分,伙房的人给土肥原将军夫妇送早点来,喊了一阵不见里面有人答话。”寺尾心情沉重,“送早点的士兵以为将军夫妇晚上玩麻将牌耽误了睡眠,就端着早点回伙房去了。”

细本紧接着说:“我从食堂吃了早点回来,想到将军夫妇头天晚上睡得比较早,十点就睡了,应该醒来了,我也喊了一阵门,还是不见房间里一点动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赶紧去向寺尾支队长报告。”

“我来到这里又喊了一阵门,才决定撬开门进去。”寺尾满脸惊色,“结果,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弄得乱七八糟,土肥原将军穿的西服和皮鞋,他夫人穿的旗袍和高跟鞋都在,那么,人到哪里去了?再一看,发现房间的地板上有许多污泥和赤脚痕迹,可是,门和窗户都是从里面闩得严严的,绑架者是从哪里进来的呢?”他的神态慢慢恢复了本色,“细川先生动身去南京之后约一个小时,经过仔细调查,我们才发现了秘密。”他推开门,“请诸位进去看看。”

原来,寺尾他们发现清园有地道,地道口在吸烟室的木板夹层墙壁下面。夹壁上的暗门是一块约二尺五寸宽的木板,可以上下移动,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另一处地道口在一里地的郊外,那里是房主人的一片约五亩宽的苹果园。昨天下午,寺尾派人用石块和水泥将苹果园的地道口堵死了,并在那里设立了一个哨所。

“这夹壁墙通到隔壁的套间,那边也有同样的活动暗门。”寺尾说,“如果金璧辉司令长官没有去东京,肯定她也会被人抓走。”

“请问支队长阁下!那天晚上,隔壁房间里没有住人吗?难道没有发现一点声响?”罗梦芗面向寺尾问。他投靠汪精卫集团之后,当了中央委员和警政部中将保安司令,最近又当了中央军委委员,全副武装,显得很神气,地位高了,说话的声音特别清脆和响亮。

“报告罗司令阁下!那天晚上,我就睡在隔壁房间里。”细川抢先回答,“大约是凌晨两点左右,我在睡梦中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声音不高,也很短暂。我翻身坐在床上谛听了一会,再没有听到第二声,也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异动声响,以为是将军夫人在做噩梦,我就睡了。”

细川的时间判断是对的。那天凌晨两点过五分,十一个训练有素的年轻人,带着手枪从地道爬进来,因地道几年没有使用而失修;约一丈长的地段有污泥积水,他们满身污泥,顺利地进入吸烟室。这时,土肥原和侯晓霞正呼吸均匀地发出轻微的香甜鼾声。其中一人闪电似的亮了一瞬间手电筒,摸清床铺的位置和土肥原夫妇睡觉的姿态,以及行动时需要避开的障碍物。这些人的眼睛特别尖明,只那么一瞬间的手电筒光亮,而且又射在床铺的水平线之下,他们就知道床铺摆在卧室中间,床两边都有空地;土肥原夫妇同枕睡在一起,他睡在外边,侯晓霞睡在里边,两人都是正面躺着。说到障碍物,就是摆在床外边的一只床头柜,他们轻轻把它搬到不碍事的地方。

于是,五个人对付一个,分别从床的两边动手,另一人在适当的时候亮手电筒。五个人又有细致的分工:由一人用特制的粘胶力很强的胶布封住被捕者的嘴巴,一人在必要时,就是万一被捕者发出喊声时,从他的头顶上猛击拳头,另三人分别按住被捕者的身子和四肢。

土肥原已经五十七岁了,气血不足,又处于睡梦之中,如同死猪般的被五花大绑。侯晓霞因胶布贴斜了点,嘴巴右边有点空隙,她那尖叫声刚从那空隙处发出来,第二块胶布又贴了上去。

绑架者们走进卫生间洗了手,又将沾在夹壁门上的污泥痕迹擦干净,拿走土肥原的手枪和他没有吸完的一斤多大烟膏子,以及一万五千日元和一副金项链,然后押着土肥原夫妇进入夹壁墙中,将夹壁上的门按原样关好。这一切,都驾轻就熟,从容不迫,干得神不知鬼不觉,从进入吸烟室到出暗门,时间只花了三十五分钟。

那么,土肥原夫妇是被什么人抓走的?一个特大的疑问号摆在罗梦芗等人面前。他们感到茫然,但信心十足。因为参加这次侦破活动的六个人,既有丰富的侦破经验,又与禹城的三教九流人物有这样那样的瓜葛。吃了点夜宵之后,按照在南京动身前的安排,由土肥原特务机关的吉本孝明去找在禹城开舞厅的日本同乡渡部省二,影佐特务机关的犬养健去找过去为他任日本首相的父亲犬养毅当过卫士、现在禹城开妓女院的黑田勋山,特工总部的万里浪去找军统驻禹城秘密少将特派员张素夫,张国震去找中统驻禹城秘密联络组组长归义华,傅胜兰去找在三青团禹城地下组织负责的弟弟傅胜梅,罗梦芗去找当地流氓头子王秋朗,想通过他找到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为了保证他们侦破活动的方便和安全,寺尾早就准备好了六辆军用吉普,每辆吉普安排两名士兵做卫士。晚上十一点,他们分头出发了。

禹城,因平沪线和徒骇河从县城的西北角交叉穿过,加之公路四通八达,显得很繁荣。抗日战争时期,它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和国民党军队,曾经在这里与日本侵略军多次较量过。近两年来,它虽然控制在日军手里,又经过几次治安强化,杀了一批所谓共产党嫌疑犯和好战分子,但日军仍然不得安宁,在日军外出经过的地方多次发生爆炸事件,先后将六十多个日军官兵送上了西天。国民党、共产党、三青团、军统和中统,以及青帮和红帮都有地下组织潜伏在这里。许多日本人见有利可图,争相来这里开设银行、妓院、舞厅和酒吧间。使这座古老的县城出现了一种畸形现象——这里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依然灯火辉煌,夜市正旺,各种叫卖声,茶馆卖唱女艺人的清唱声,剧院的锣鼓声和丝竹声,夜总会那尖声怪气的音乐声,不知疲倦地从四面八方传来,组成一曲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悲歌,犬养健来到名为旅社实为妓院的新世界旅馆时,尽管早来的嫖客已经抱着美女进入梦乡,但还是门庭若市。等待接客的妓女们时装冶容,花枝招展,拿出使男性动情的手段,迎接来这里过夜的男人们。她们中的大多数是二十三四岁至二十七八岁的日本女人,因丈夫在中国打仗送命而成为寡妇,而日本的适龄男性几乎都当了兵,在国内不可能再找到年龄相当的配偶,又因为生活无着,被黑田勋山招来当了妓女。其余的则是十七八岁至二十岁的中国未婚姑娘,因为长相秀美,又不愿意卖身,是黑田买通寺尾,利用枪杆子的威胁,迫使她们来到这人间地狱的。

黑田一眼见到犬养健,惊喜万分。“是公子?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刮到这里来的?公子从南京来还是从东京来?”他亲亲热热地双手握着犬养健的右手,像二十多年前给老犬养当卫士时那样称呼犬养健。他年过半百,每天过着皇帝在三宫六院挑选玩弄妃嫔似的淫乱生活,瘦得弱不禁风,全靠滋补品、雄性激素和鸦片烟支撑着身架骨。

犬养健见旁边有人,淡淡地说:“多年不见黑田先生了,特地前来看望你。”黑田会意,顺着犬养健说:“不敢当,不敢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他吩咐堂倌接待犬养健的随行者,把犬养健领到他的会客室。犬养健从黑田手里接过茶,喝了两口,将土肥原夫妇被人抓走的事告诉他。“这事我听说了。”黑田惊诧地说,“敌人竟敢在寺尾支队部抓人,我真不敢相信,一直认为是谣言。”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犬养叹息一声,进一步说明来意。他告诉黑田,谁能找到土肥原夫妇的下落,奖赏银元三千块,谁提供可靠的线索,奖赏银元八百块。如果线索的提供是连环式的,即甲说可以找乙,乙说可以找丙,丙说可以找丁,而丁说出了真正的知情人,可奖赏甲、乙、丙各四百块银元。真是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