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11650800000031

第31章 抓何民魂做人质(3)

“何参谋长何民魂!”方秀梅的话滔滔不绝,“他原来当过南京特别市市长,现在是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李品仙的参谋长,是个部长级人物。他是两个月前和四太太从前线秘密回南京养病的,是肺病,还咯血,现在好多了,不咯血了,人也长胖了些。”她思想亢奋,思路清晰,口齿流利,语言流畅,不让别人有插话的余地。“我去看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他来南京之后的第三天,第二次是徐先生来南京的前一天。”她望了情夫一眼,“你一来就忙着布置侦破任务,我也忙着排练新戏,忘记告诉你了。我为什么可以去看望他呢?他四太太严君兰与我同师学艺,都学旦角,出师后她唱青衣,我唱花旦,我俩比亲姐妹还亲呢!两次去,我都与她的表嫂,也就是我们师兄的妻子唐家菊去的。”她望望周佛海,“这不是个很适合做人质的人物吗?周先生!”她又望望徐朗西,“你说呢?徐先生?如果两位先生认为适合,何须三天,今晚上就可以把他抓到手!”谢天谢地!方秀梅总算关闭了话匣子。她与大多数演员一样,既是表演家,又是半文盲,有近似劳动人民的出身经历和精神创伤,也有近似知识分子的风度气质和技能专长,在知识分子面前是劳动人民,但身上缺乏劳动人民的朴实纯正,在劳动人民面前是知识分子,但身上没有知识分子的迂腐拘泥。好表现自己,在聚会场合喜欢发言,其表情,其腔调,难免有些做作,交际面甚广,但真正的知心朋友没有几个,喜欢攀高门,但很少获得真正有益的东西。是女性,往往因此受骗上当,抱恨终天。方秀梅就因为交际广和攀高门先失身于何民魂,尔后成了徐朗西这类人物的娇妇。从此,她就丧失了女人最可贵的两种品质,那就是辨别善恶的能力和羞耻心。

“何民魂很受蒋先生器重,诚如方小姐所说,他确是个很合适做人质的人物。方小姐!谢谢你了。”周佛海在蒋介石手下当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时,何民魂是南京特别市市长,彼此虽无深交,但十分相熟,知道他别号“啼红”,江苏松江人,曾经是地位仅次于戴笠的军统骨干分子。

“蒋先生一听说何民魂被抓,会急得坐立不安,非马上命令三十三集团军司令部迅速处理人质交换问题不可!”徐朗西想到二百两黄金还是个画饼,十分主动:“由你们动手还是由我们动手?周先生!论抓人,我们云社的人也不是草包。如果周先生愿意,我们就耍两面大刀给关公看!”

“愿意,愿意!谢谢徐先生的全力相处。”周佛海感激不已,“人抓到手之后,请将他押送到我们的警政部去。”

深秋的夜晚,温顺而幽美。南京城静静地睡在秦淮河畔,像无忧无愁的孩子那样安宁和香甜。已经是凌晨三点了,睡眠少的老年人一觉醒来,闭着眼睛在幽静的黑暗包围中安然地养神,或海阔天空地想心事,即使从远处传来与他们一样醒得过早的雄鸡啼叫声,也不能干扰他们的安闲自在。

何民魂在南京任职时建造的“静园”别墅,坐落在草场门的秦淮河与莫愁湖的汇合处,除了温顺和幽美,还特别显得清新和恬静。被青砖墙围住的庭院里,十六棵一丈多高的樟树,像一队忠于职守的威严卫兵,神秘而肃穆。从阴影中喷射出来的清凉的樟脑香味,伴着清新的空气四处飘散,使人感到镇静和舒适。秦淮河悠哉地缓缓流向长江,静夜里发出轻柔和谐的声音,仿佛是静园主人畅快而有节奏的呼吸。

何民魂于五天前在这里欢庆自己的四十八岁寿辰,欢庆自己病情的好转和生命的延续。人,除了少数轻生者,不论贫困潦倒和荣华富贵,都希望自己长寿。因此,何民魂的睡眠是香甜的。严君兰比何民魂小二十六岁,从正式成为他的配偶起,就担心自己过早地守活寡,见丈夫的体重增加,脸色变好,感到欣慰,她的睡眠也是香甜的。何民魂回来,带来了由十名卫士组成的警卫班,因而他们的睡眠又是安然的。

然而,天有晴阴,月有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凌晨三点时,一只木船载着十八个携带无声手枪的彪形大汉和一张长楼梯,遵照徐朗西的嘱咐和方秀梅提供的情况,幽灵似的来到秦淮河与莫愁湖汇合处的静园西墙下。他们借着暗淡的星光,悄悄架上楼梯,先爬上两个人,蹲在约一尺二寸宽的围墙顶上,依靠浓密的樟树枝叶做掩护,观察院内的动静,见距离围墙根约三百步的东面大门口的吊灯下,木然站着两个便衣卫士,正依靠香烟的尼古丁提神。整个庭院只有大门里边一盏吊灯,绝大部分地方是昏暗的,也显得十分寂静,一片枯了的樟树叶片掉在地上,也能听到响声,仿佛在提醒绑架者要特别谨慎。

先登上墙顶的两个人把黑布条的一端牢牢拴在楼梯最高的一根横木上,船上由四个人分别踩在楼梯的一至四根横木上压住楼梯,让先上的两个人攀援布条进入院内。以后,这边陆续上,那边陆续下,一共进入十四个人。留下的四个人,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们把楼梯放倒在船上,悄悄划着船走了。

他们进入院内之后,由十二人对付住在南边平房里的八个卫士,另两人匍匐爬行,偷偷摸到距离大门口不远的一座凉亭。这里是无声手枪的理想射程。他们伏在凉亭东边的木板座位下,将座位下面那雕刻花板的镂空处当枪眼,两人各瞄准一人,扳机一扣,一人不哼不叫倒在地上死了,另一人没有被击中要害处,倒在地上发出不成语言的大声叫喊,躲在凉亭的两个人冲过去,又补了两枪他才咽了气。

那卫士死前的凄惨叫喊,惊醒了睡梦中的八个卫士。他们扭亮房间的电灯,挥着驳壳枪一边往外冲,一边胡乱开枪,结果都被躲在暗处的洪帮分子击毙了。与此同时,为何家长期看守别墅的两个家丁和两个女佣,听到枪声慌忙起床,也都倒在洪帮分子的枪口下。

住在二楼的何民魂夫妇惊醒过来,惶恐地扭亮电灯和披衣起床,两人杂乱地喊着警卫班长的名字,问出了什么事。喊了好一阵不见有人答话,他们又喊家丁和女佣,都像风追赶着空气没有反响,知道大事不好,“不必喊了,他们都死了,何先生,四太太!”领队的洪帮分子已带着喽啰们来到何氏夫妇卧室门口,“你们夫妇已被我们包围了,何先生手上的手枪不顶事了,只有老老实实跟我们走,才能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到我家里来行凶!”何民魂无目标地举着手枪。这,大概是人的一种本能吧!严君兰诚惶诚恐,她那宛如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似的身躯,好像风中的树叶那样战战兢兢。

“我们是敢于摸老虎屁股的人,敢于在何参谋长头上动土的人!”领头的洪帮分子喝道,“别逞威风了,老老实实把手枪从窗户口丢出来,缴械投降吧!”他吓唬说,“否则,我们打破玻璃,丢两颗手榴弹进去,你一切都完了,也让你身旁这个年轻美貌的四太太与你同归于尽!”

何民魂想到《增广贤文》里“龙搁浅滩被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两句话应验在自己身上,脑袋闹哄哄的,思想酸溜溜的,胸中气鼓鼓的,浑身软绵绵的。

他将手枪往床上一扔,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上。

他从政从军二十八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糟糕透顶的事。他望着摆在墙角那张小圆桌子上的电话机想打电话,但与他有秘密联系的是几个商界人士,他们无能为力帮他解围,与军统驻南京秘密联络组也有联系,但他们只有那么几条手枪,无济于事。本来,他家里还有无线电收发报机,给李仙洲发电报吗?他远在两千里以外的鄂北,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近在咫尺,那家伙一按电键就发出“嘀嘀嘀嘀”的声音,恐怕援兵未到自己已不在人世了。他第一次感到孤立无援的可怕,第一次尝到绝望的痛苦。他想老老实实跟着绑架者走,实在放不下架子和面子,更何况吉凶未卜!想自杀,又实在舍不得已得到的一切!自己为了益寿延年才冒着风险,千里迢迢回南京的啊!想到回南京,他懊悔已极!

“哭死,”他给呜呜咽咽哭泣的四太太狠狠一巴掌,“就是你闹着要回南京来!”他把一切烦恼都发泄在这一巴掌上。

严君兰双手捂着脸,仍忍着不哭出声来,但从她两个肩膀急剧地不住的耸动看,她哭得更厉害,也哭得更艰难了。

“何先生怎么对四太太发火呢?”领队的不阴不阳地说,“在这生死关头,你们夫妇应该患难与共,相依为命才对呢!”

对这种教训式的讽刺挖苦,何民魂只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

领队的大汉用手枪敲着窗户上的玻璃,又吓唬说:“何先生再不缴械投降,我们就把手榴弹丢进来了!好,限你五分钟答复我们!”

“你们大概是想要钱吗?要钱不必转弯抹角,先生们!”严君兰抹着眼泪说,“我们愿意把家里的钱统统给你们。”她从丈夫的表情看出,他对她的话很满意,于是又补充一句:“数字很可观哩!”她的眼睑是红色的,因流泪过多而发肿,但仍然显得秀美和娇媚。

“我们不要钱,四太太!我们需要你丈夫跟我们走。”又一个洪帮分子说,“噢!只差三分钟了,何先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请先说清楚,我再做答复。”何民魂无限痛苦。沉默片刻,领队的说:“我们是周佛海先生指挥的特工总部,是周先生派我们来的。”何民魂一惊,哆哆嗦嗦地说:“是周佛海先生?他,他怎么知道我来南京了?”“周先生知道何先生来南京两个月了。”领队的说,“他见你来南京时咯血,走路都走不动,不忍心惊动你。现在,见你病情好转了才派我们来。”

又一个洪帮分子说:“何先生与周先生是老同事,老熟人,你去,他绝不会为难你,更不会伤害你,放心跟我们走吧!”

何民魂沉重而又紧张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说话又有了精神:“周先生他要我去,写个信给我就行,何必开枪动武呢?”他还想维护自己的尊严,“我见到他,非狠狠地臭骂他一顿不可!”他感到走投无路,示意四太太打开窗户把手枪丢出去,“行!我跟你们走,现在把手枪丢给你们。”严君兰胆战心惊,先丢手枪后开门。

何民魂望着十四个拿着手枪的彪形大汉,问道:“你们带汽车来吗?”他见对方做了肯定回答,恳求说:“请你们开车送我四太太去水西门附一二五号,把她父母和两个兄弟接来,为我守家,也为我安葬十四个死者。等四太太把他们接来了,我再跟你们走。”

“可以。”领队的觉得何民魂的要求并不过分,情有可原,“请四太太拿钥匙去开大门,我们的汽车停在门外不远的莫愁湖公园旁边。”

凌晨五点二十分,何民魂被押送到警政部。吴四宝和一个比严君兰还要年轻美貌的少女,十分客气地把他领到一间陈设非常阔气的房间里。吴四宝满面笑容地手指桌子上的一盘高级点心说:“如果何先生饿了,这里有点心。”他又指着两个床位说:“前面这张高一点的是卧铺,后面那张是烟榻。”他面向少女,“小姐你先陪何先生吸两杆大烟,让何先生压压惊,提提神,再陪何先生好好睡一觉。”说罢,他向少女使了个示意要主动的眼色,就轻轻掩上门走了。

上午十点四十分,周佛海由吴四宝陪同来了。“啼红兄!使你受惊了。我们并不是要你投奔汪先生,是让你做人质,把被重庆抓去的赵毓松先生交换回来,他是我们的农矿部长。”他久久地握着何民魂的手。

何民魂听周佛海说完,不但没有骂他半句,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哭。是感激?是委屈?是畏惧?还是悲伤?只有何民魂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