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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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拱手奉送(2)

其实,赵毓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成哲是爱国主义者,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他被赵毓松继续任命为经理一年多来,在设法提高产量的同时,向南京政府少报产量,将其中五分之二的铁和铜,秘密通过驻守在宜昌、秭归一带的第三十三集团军运往万县和重庆。

中午,湖北省主席何佩瑢设宴款待赵毓松、牛场一行。何佩瑢,湖北建始人,已年过花甲。他青年得志,二十四岁当了保定军官学校的教官。以后历任北洋军第二镇参谋,第二师参谋长,湖北省督军参谋长,湖北省省主席等职。一九三七年六月,他拒绝接受去部队任军参谋长的任命,得罪了蒋介石,坐了半年冷板凳之后,才当了有职无权的武汉政务委员会委员长。他投靠汪精卫的条件是让他东山再起,重新统治湖北省。汪精卫不仅满足了他的要求,而且让他当了中央执行委员和军委常委。虽然大冶矿业公司上缴的利润和税收,占湖北省财政收入百分之六左右,交给日本经营一分收入也没有了,但他对汪精卫有着特殊感情,表示坚决拥护那个《秘密协定》。不仅设宴款待赵毓松和牛场等人,而且驱车亲自陪同他们去大冶。

下午五点左右,周成哲和两个分公司经理佘锡光、章中兴在公司门口迎接何佩瑢、赵毓松、牛场一行。稍事休息,就由赵毓松向周成哲等三人宣读《秘密协定》,宣布牛场为公司副经理,清水和西城分别为两个分公司的副经理。秘密,往往与阴谋诡计相伴。赵毓松说:“对外,对公司其他职员和全体工人,就说为了进一步发展大冶矿业,特地请来了牛场先生等三位日本专家任公司和两个分公司的技术顾问。”

何佩瑢鼓吹了一番中日和平之后,警告说:“刚才赵部长说的是纪律,必须照此办理!如果有谁将《秘密协定》的内容透露出去,坐牢杀头,一切后果自负。”

周成哲被迫说了几句违心的话。他觉得太阳好像被浓雾遮住了,眼前变得一片昏暗。

转眼到了九月十七日。公司交给日本经营之后生产的第一批铁和铜,也就是一百二十吨铁和四十五吨铜,按照畑俊六的意见,分配给汉阳、河北沧州、河南开封三家兵工厂各三分之一。明天,他们将派车来运走所得的铁和铜。

夜深了,周成哲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平日,妻子梅静文轻微而香甜的鼾声是一支优美柔和的催眠曲,现在,妻子的鼾声依然是那样轻微和香甜,他却感到刺耳,感到烦躁。

“我是日本侵略者的帮凶!”一个残酷的念头直冲周成哲的脑顶。这么多的铁到了日军兵工厂,经过冶炼成钢,将会变成多少手榴弹和炸弹的外壳,将会变成多少枪管、炮声和炮座!这么多的铜,将会变成多少子弹、炮弹的弹头和弹壳:“我是罪恶累累的卖国贼!”又一个残酷的念头直冲周成哲的脑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横七直八的尸体,是硝烟弥漫的村庄,是吐着火舌的残垣断壁!

第二天,仓库里的铁和铜被运走了,它们带着这部分中国人的汗水,饮那部分中国人的鲜血,致他们于死地去了!周成哲没有读过《阿房宫赋》,不会发出中国人自己灭自己的感叹,但他一连几个晚上做着噩梦,总是梦见死于日寇枪口下的父母,满身血污冲过来痛打他,梦见在信阳纺织厂当技术员被日寇轮奸致死的妹妹周玉哲披头散发、赤身裸体跪在他面前痛哭;梦见信阳老家的乡亲们,一个个满腔愤怒、七嘴八舌痛骂他,梦见在燕京大学当教授的哥哥周仕哲,在周氏宗祠当着本族的父老兄弟姐妹,骂他是周氏宗族的不肖子孙,亲自将他绑在楼梯上抬到浉河边,再在楼梯上绑块巨石往浉河丢,从将他绑上楼梯到沉于浉河,他没有哭泣,也没有说半句求饶的话。死是一切苦难最终的,也是最有效的解脱方法。当生存成了一种负担的时候,死是幸福的,当活着受到千夫所指的时候,一死可以遮百丑。然而,当他一场噩梦醒来,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却哭了,哭得十分愧疚,哭得十分伤心!

“你怎么哭啦?”妻子一觉醒来,惊疑地抱住他,见他浑身大汗,“你做噩梦啦?”恩爱夫妻的一方,是世界上最知音的知音,周成哲将近半个多月以来公司发生的一切,如实地告诉在公司任会计师的梅静文。

丈夫的一言一行,即使是一个呼吸,都躲不开妻子的眼睛。难怪近来丈夫是那样精神恍惚,面容憔悴,闷闷不乐,问他怎么了,他总是以与事情无关的语言敷衍过去。现在,梅静文心情很痛苦,用恳求的语气说:“既然如此,那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请第三十三集团军司令部帮忙,介绍我们去重庆工作吧!”

“这是唯一的出路,但现在不能走。”周成哲说。

“为什么?”她凝视着他。

“我不甘心。”周成哲沉沉地吐出这四个字,好像射出四发子弹。

二十六日下午,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以梅静文弟弟的名义来到周成哲家里。他就是第三十三集团军派往大冶与周成哲联系的团参谋钱俊卿,像往常一样,在每月的这个时候,来这里秘密办理将铁和铜运往万县和重庆的事。

“公司被日军接管了?”钱俊卿见公司大门口由日军士兵站岗放哨,已意识到事情不妙。

“是的。”周成哲将有关情况告诉钱俊卿,要他转告集团军司令部,从策略考虑,不要在报纸上揭发和抨击这件事。“但我们计划运往万县和重庆的铁和铜比过去还要多,关键在于如何在日本人的严格控制下将铁和铜运走。钱先生一路很辛苦,先在我家里休息休息,晚上我把两个分公司经理和仓库管理员叫来共同商量对策。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有的。”

晚上十一点,等牛场、清水和西城睡觉了,佘锡光、章中兴和仓库管理员张仁汉悄悄来到周成哲家里与钱俊卿见面。周成哲告诉大家,存在仓库里的八十吨铁和三十吨铜,是日本侵华军总司令部计划运往河南汝南和安徽桐城两家兵工厂的,其分配数量是两厂各占一半。这个数是比上月运往万县和重庆的铁和铜比较,铁增加百分之三十五,铜增加百分之二十一。“请诸位想想,如何将这批铁和铜运往万县和重庆?”周成哲说。

张仁汉从口袋里掏出十八日汉阳、沧州、开封三家兵工厂运走铁和铜的三张领条给大家传阅。这些领条都用中日两种文字写在红色直格的公用信笺上。信笺的格式大致相似,印在信笺上的日文是:“日本大帝国驻华派遣军某某兵工厂公用信笺。”大概是考虑名称太长,前十个字用小一点的字号对称排成两行。盖在领条上的四方大印刻着篆体字,兵工厂的全称后面加上“之印”二字。

“依愚见,仿照这些领条的式样,伪造汝南、桐城两家兵工厂的公用信笺和公章,把铁和铜运走。”张仁汉兴奋异常,心里充满着热望,“当然,前来运铁和铜的汽车牌号和徽记,需弄成与日军使用的汽车一个样,汽车司机和押运的人都穿日本军服,都能说几句日语。”

“我同意张先生的意见。”周成哲对钱俊卿、佘锡光、章中兴扫了一眼,“三位的意见呢?”他见他们都表示赞同,提醒钱俊卿说:“汝南和桐城约定三十日开车来提货,钱先生必须在二十九日以前把铁和铜运走。”

二十九日上午十点四十分和十点五十五分,第三十三集团军派来的车队分两批开进大冶矿业公司。两个身着日本军装的中年人,先后以汝南兵工厂和桐城兵工厂的名义,拿着伪造的领条前来公司经理办公室,说着流利的日语请经理审批。上次,汉阳等三家兵工厂的押运员拿着领条来审批时,周成哲谦让地说了句:“牛场先生你审批吧!”牛场连句客气话也没说,就挥笔签字照发。这回,周成哲更不会审批了。上次是无意谦让,这次则是有意推却。

牛场在两张领条上签字照发之后,浓眉下的一双眼睛流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很有滋味地活动了一下两只胳膊,好比一只吃饱了的懒猫。“出去走走,周先生。”他建议。

“好吧!我陪同牛场先生出去散散步。”周成哲心头一喜,有意陪同他去看看那些车队装铁和铜的情况。

展现在牛场眼前的,车是日本的军车,人是日本的军人。他很高兴,走到一个司机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们公司多生产铁和铜,你们兵工厂多生产枪炮子弹,早日推翻重庆政府,早日结束中国事变!”

“早日推翻重庆政府,早日结束中国事变,是我们的共同愿望。”这人的日语说得有点生拗,另一个司机怕他露马脚,赶忙用流利的日语补充说,“早日回帝国享天伦之乐。”

“说得好,说得好!你们都说得好!”牛场感到满意。

第二天,真正的汝南兵工厂和桐城兵工厂的车队来了,使牛场大吃一惊,周成哲也是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他们派人从仓库拿来昨天的领条进行对照,信笺上的字号一样,但字体不同,公章都是篆体字,但仔细看,刀法和线条有明显区别。这两个兵工厂是第一次来提取铁和钢,牛场无法从领条上鉴别真假。

“牛场先生!”周成哲显得惶惑不安地说,“究竟谁是冒领,我们无法判断。我的日语说得不好,请你给两家兵工厂打电话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试探而谨慎地,将思考好的对策从从容容地一一拿出来。

“好!我给他们打电话。”牛场宜征阴沉着脸,起身走到那台老式电话机旁,呼呼地摇起来。汝南和桐城两方面都在电话里说,他们的车队是昨天早饭后从兵工厂出发的,不可能在三个小时内抵达大冶。同时,都在电话里为原料供不应求而叫苦,说已严重到了等米下锅的地步,要求迅速将分配给他们的铁和铜如数照发。当牛场告诉他们仓库无多余的铁和铜时,对方都提出责备,说要马上向侵华军总司令部反映情况。“你们反映去吧,我等待坐牢,等待杀头!”牛场打的两个电话,都气急败坏地用这句话做结束语。

“问题不至于严重到坐牢杀头吧!”周成哲以安慰的语气说,“这些车队,这些司机,这些押运员,都是第一次与我们见面,他们带来的领条又是如此逼真,谁也辨别不出真假呢!”

“可是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不会这样看问题啊,周先生!”牛场十分难过,“以后各兵工厂来领取铁和铜,还是请你审批吧!”

“我审批和你审批还不是都一样,我总认为责任不在审批者身上。”周成哲说,“我相信总司令部也是讲道理的。退一万步说,如果总司令非追究责任不可,该坐牢杀头的是我,而不是牛场先生,因为我是公司的正职,一切责任应由我承担!”

“谢谢周先生对问题的理解。”牛场满脸忧郁神色,“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事故的原因,也好向总司令部交待。”周成哲以肯定的语气,说是总司令部分配铁和铜指标的人从中捣鬼,因为只有他知道内情。他说抗战时期,中国的铁和铜多用于军事工业,民间工厂为了维持生产局面,只好通过不正当手段以高于正常价格三四倍的钱购买铁和铜,这批铁和铜一转手,就可以牟取暴利而大发横财。“唉!感到遗憾的是,没有记下汽车的牌号。”他叹息着望着牛场脸上的感情变化。

“是的,要是记上汽车的牌号就好了。唉!可是,当时谁也没有怀疑他们是冒领呢!”牛场不完全同意周成哲的分析,“问题也可能出在我们公司内部,搞里应外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