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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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在白色恐怖中(3)

“春香!你别说了。”赵行钧心如刀绞般疼痛,“我一定竭尽全力,拯救被日军关押的四百多个同胞!”他终于下了决心。但是,即将发生的一切是吉是凶?是活的成分多于死,还是死的成分多于活?只有天知道了。然而他为了孩子,为了妻子,不顾一切了!

莫氏宗祠,成了人间地狱。三百二十多个中国男性和近百名中国女性,坐在祠堂第一栋正屋那垃圾满地的砖铺地面上。只有几天时间,他们遭受了祖国被人宰割的一切痛苦,一个个被折磨得面黄肌瘦,伤痕斑斑,苦不堪言。

下午六点左右,看守他们的二十多个日军士兵,为了让他们喝一碗稀饭,暂时把反绑在背部的双手恢复到正常的位置,但两只手腕仍被棕绳绑着。他们用两只肿成乌紫色的手,颤抖着捧起碗,喝着清淡可以照见人影的稀饭,说不上饱肚,在这大热天止渴尚勉强。有些人喝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人间最难得的美味,有些人狼吞虎咽,碗边刚挨近嘴唇,碗里的稀饭就下了肚。

刚才日本人已经说了,这是被活埋之前的最后晚餐。大凡世界上任何事物的最后时刻,纵然是一场灾难的结束,也是令人怀念的,何况是人生的最后时刻。因此,许多人把这碗稀饭看得十分珍贵,对手上的碗十分留恋,用舌头舔着碗上的稀饭残余,明知没有了,还伸长舌头在舔着,在美美地舔着。这一切,震慑人心,催人泪下。

他们,都是中国极其普通而平凡的老百姓,许多人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他们不是思想家,也不是诗人和作家,不能用凝聚智慧的语言,唤醒那些沉睡者,使那些人在国难当头时清醒和理智。但是,他们在民族的大敌面前,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生与死的考验,都迸发出宁死不屈的民族魂的炫目光芒,在这种洗礼和考验中得到升华和铸就。

黄龙山并没有山,而是一片丘陵地区。也许古代有山,经过沧海桑田的变迁,山没有了,古老的名字依然存在。晚上九点半,银白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凭蚊子的嗡嗡声可以听出它在什么地方飞。

松本支队部所在地,是当地人为纪念孔子而建造的一座气势雄伟的文庙,牌楼式的大门上端石刻着“文庙”两个颜体大字。大门两旁是石刻对联,别出心裁地选用孔子的后裔孔尚任写在《桃花扇》里的两句话:“冰肌雪肠原自问,铁心石腹何愁冻。”用一连串的比喻,教育人们应磨砺修身具有内外皎洁、坚强无畏的性格。

松本支队部原设在一座地主庄院里,十天前松本外出巡视岗哨,发现这座文庙,仅仅是出于对孔子的尊敬和对这副对联的赏识,就将驻地搬到这里,而且每天清早,带着妻子靓子在庙堂正殿的石刻平面孔子像前焚香点灯,顶礼膜拜。四十年前,他的父母在吉林长春做木材生意,他诞生在异国。从五岁开始,连读五年《四书》、《五经》才进正规学校。这是他尊孔的思想根源。初中毕业后,他在关东军服役几年,考上了日本陆军大学。四年前,他随军攻打南京时还是少佐,可是明天,他将赴日军第十三军司令部接受旅团长和少将军衔的授予。他得志得意,从今天上午接到授衔通知起,走路总是昂头挺胸,格外神气。

今晚,松本再一次检查了活埋中国人的土坑,进一步布置手下的人准时活埋他们之后,回到他的办公室,把手枪放在书桌上,像获得解脱似的脱下身上的军装,只穿着纱背心和短裤衩,又脱下袜子,趿着拖鞋,舒心惬意地往藤椅上一坐,想到明天的提升,兴致勃勃地朝里面的卧室喊道:“靓子,出来,出来陪我坐坐。”

门“吱呀”一声,靓子顺从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她比松本小十岁。六年前,他陆军大学毕业时,抛弃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长春籍妻子,娶了歌妓靓子。为了使夫妻间有共同语言,松本学会识五线谱和拉手风琴。靓子与她的名字一样,长得很漂亮,连打扮也是对异性富有吸引力的靓妆,穿的是华丽的绫罗绸缎,戴的是珍贵的珠宝钻石。

待靓子搬把藤椅与他面对面坐着,他把两只光脚伸过去,搁在妻子的两条大腿之间,十个脚趾不断地跷动着。“你一定很兴奋,是吗?”靓子敏感地说。只有心心相印的妻子,才能最理解丈夫的一举一动。“我提升得这么快,这还用问。”松本欢笑着说,“你唱支歌助助兴吧!靓子,唱哪支歌好,由你定。”靓子想了想,用温柔甜美的口气说:“还是唱我自己谱曲的歌情意深,那就唱《为君》吧!”她见丈夫微笑着点头,走进卧室拿来了手风琴。松本把手风琴挂在脖子上,左手拉着风箱,右手按着键盘。随着琴声,靓子唱道:

一心一意只为君,此身不惜也甘心。

但愿情浓人长久,心心相印永不分。

这是日本的一首著名古诗,作者藤原义孝是日本中古时代三十六位名诗人之一。诗作描写一个情意深长而具有忠贞爱情的人,为了爱情就是把生命搭上也在所不惜,热烈希望与其配偶能够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心心相印,永不分离。

靓子的歌声清纯甜美,唱法独特,安详自然,情浓意真,忽而金属般铿锵,忽而落雾般轻盈,忽而沉石般深厚,忽而月色般清皓。有清澈的吟,有淡雅的咏,有热烈的呼喊,有殷切的期望。这深情祝福的歌曲演唱,形成一种不仅可感而且可触的冲撞力,强烈地冲撞着这对夫妇的心。两人的心如同这琴声与歌声融为一体,心胸中同时涌起春光一片,感到生活变得更加瑰丽了。

“你唱得真好,靓子!”松本悦然地说,“你今晚选唱这支歌的目的我最清楚。我可以向天盟誓,就是将来我当了元帅,同样真诚地爱你!”

“我理解你。”靓子满意地笑着。

靓子的话刚落音,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谁呀?”松本瓮声瓮气地问。

“是我,支队长!”声音很熟,松本知道翻译赵行钧来了。

“我有紧急要事向你报告呢!”

松本向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办公室去卧室。等妻子轻轻掩上卧室的门,他才响着拖鞋声去开门。

可是,门一开,猛然冲进来举着手枪的五个人,除了赵行钧,还有他不认识的张声涛、王德仁、龙思源和张声漾。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无异晴天一个霹雳,惊得松本目瞪口呆。等他惊魂稍定,办公室的门已闩上,卧室的门搭子已扣住,放在桌上的手枪已到了龙思源手里,王德仁和龙思源同时用手枪对准他。

“我是新四军第一游击队的代表,特地奉命前来与松本先生交涉一个问题。”张声涛既神色泰然,又如利箭在弦。

他凭着自己的机智勇敢,曾多次深入和平军与日军军营,而每次都克敌制胜,今晚有这么多人同来,更是浑身是胆,成竹在胸。沙漠,是一切生物的忌讳之地,但它却把仙人掌的叶片磨炼成钢针。出生入死的地下斗争,使性格本来就刚烈似火的张声涛,磨炼得像一只猎豹。他瞪着双眼,警觉地望着松本,又神经高度集中,注视着四周的一切,捕捉意外和不测。

“请坐下来说,松本先生!”他自己首先在一把藤椅上坐下来。松本不由自主地也坐了下去。他两眼瞪着站在张声涛身旁的赵行钧,愤恨地说:“你‘引狼入室’,赵先生!”“松本先生说得不对!”赵行钧冷冷地说,“中国有句成语叫‘引绳排根’,我现在改动两个字,叫做‘引友排敌’,并非‘引狼入室’!”“万万没有想到,你姓赵的公然背叛我!”松本说得咬牙切齿。“请松本先生不要啰嗦!”张声涛喝道:“我们开始交涉问题。”“你们要干什么?”松本怔怔地问。他欣赏文庙大门上的那副对联,但真正具备坚强无畏的性格却不容易。“很简单!就是请你立即释放被你们非法关押的四百多个无辜的中国老百姓。”张声涛严颜正色,“并保证他们安全通过你们的所谓清乡区。”“哈哈!你们真是异想天开。”松本用歇斯底里的一声大笑为自己壮胆,“老实告诉你们,黄龙山一带十里之内是我松本的天下,不仅支队部有几十条枪支,而且四周都是我的巡逻部队,你们可以利用赵行钧对我的背叛混进来,但你们无法离开这里!等会儿,我将你们五人连同关押在莫氏宗祠的那些人一起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