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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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又一次转败为胜(2)

“文婴你,把那把藤椅,搬到挨近我病床的地方,让你爸爸坐着和我说话。”陈璧君手指藤椅,有气无力地吩咐汪孟晋。

她想到事情发生在丈夫的亲信和得力助手,而且是南京政府三巨头之一的周佛海身上,问题非同一般,暂时不宜声张,待丈夫坐下来,就对大儿子和大女儿说:“我和你爸爸谈的是中央的工作问题,没有必要让你兄妹俩知道,你们暂时到外面房间休息一会,我喊你们进来时再进来。”

汪孟晋和汪文惺知趣地离开了。

陈璧君把屁股向后移了移,让身子坐得稍正一点好说话,然后用微弱的声音,将那使人震惊的问题如实告诉了丈夫。“我们好比与老虎同床睡觉,实在太可怕了!”她说罢把一支人参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提神。

汪精卫听完妻子的报告,仿佛火舌正烧着他的肉体似的,恐怖和痛苦使他脸歪扭得变了形。脸上的颜色也在急剧地起着变化,由红变白,尔后变紫。他脑海里塞着好几种情绪:惊疑,惶恐,痛恨,忧虑,懊悔。

“不堪设想,不堪设想。”汪精卫的屁股从藤椅移到床沿上,俯下身子低声对妻子说,“璧君,你说,周先生是否已被重庆控制住了?”他这么提问,并非他连对这一是非问题的判断能力也没有,而是一种主观愿望在顽强地起作用,好像明知亲爱的人已经死了,总认为他还活着一样。

“这还用说!周先生为了保证他母亲和岳父的生命安全,他的鼻子必然会被重庆牵着走!”陈璧君忧心忡忡,“他被重庆控制是肯定的,问题是被控制的程度如何!”

“糟糕,简直糟糕透了!”汪精卫心慌意乱地说,“你说怎么办璧君!”

“不能姑息养奸,但又要慎重行事。”陈璧君嚼完一支人参,精神好了许多。

“这是原则,具体怎么办?你说!”汪精卫满脸焦急神色。

“四哥,你得马上去找西尾总司令,与他共商对策。这是一。其次,马上派批可靠的人把周佛海和唐生明监视起来,严防他们逃跑去重庆。”陈璧君说话时胸脯一起一伏,说明她心情很不平静,正躁动着一种强烈的愤慨。

汪精卫看看手表,时间快深夜十二点。他纳闷了一会,说道:深更半夜的不便去打扰西尾总司令,也不便派人监视他们。明天再说吧!相信今天晚上,周和唐也翻不了天!

陈璧君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四哥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文婴和文惺在,你不用为我操心。”“好,”汪精卫缓缓起身,“你把病治好了再回去,明天上午我再抽时间来看你。”他说罢驱车回家去了。

现在,汪精卫神情不安地从东楼房走到西楼房,掏出钥匙轻轻开了楼房的主门,悄悄上了楼,又轻轻开了徐珍卧室的门。床头柜上的小台灯没有关,像一只暗地里窥视他们的鬼怪精灵的眼睛,幽幽的颇有点嘲讽意味。窗帘把东南两边的窗户遮掩得严严实实,使其成为一个封闭的空间,一个永远属于他和徐珍的世界。

他用因睡眠不足和过度疲劳而充血的眼睛望了姨太太一眼,知道她睡熟了。要是在往常,他会俯下身去狂吻她那惹人情欲的脸颊和嘴唇,抚摩她胸脯的突出部位,以激起她的性爱。可是现在,他胸口上像堵了块铅,心里沉甸甸的,什么情趣也没有。徐珍的确睡着了。半个小时以前,她还木然地躺在床上,体验着大祸降临之前的恐怖,心里空空荡荡,无着无落,直想疯狂地砸碎点什么,发泄一下才解心头恨。但是到后来,她心一横,果断地做出了决策,反而变得轻松了,平静了,泰然了。于是,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甜甜地睡着了。她毕竟还年轻,思想比较单纯。

汪精卫又不由自主地望了徐珍一眼,只见她呼吸均匀,面孔安详,长长的乌发纷披,嘴角含情脉脉地执行微笑的使命,睡态十分美丽高贵。特别是闭上的两只眼睛,弯成两段清秀的弧线,如同天边新月,更是温柔细腻和妩媚。尤其是柔软的丝绒被下那对着不见却存在无误的丰腴乳房,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孕育着青春女子的无限风流。

然而,这一切对汪精卫来说,仿佛太监见到倾城倾国的妃子那样无能为力,那样无动于衷,那样引不起丝毫的情欲。

现在,充塞在汪精卫脑海里的各种情绪变得单一了,那就是只剩下痛恨!他痛恨日本政府仍然与蒋介石政府秘密勾勾搭搭,痛恨周佛海的忘恩负义和阳奉阴违,痛恨唐生明的阴险狡猾和两面三刀!蓦然,他把一切痛恨集中在右手的拳头上,在桌子上猛地一击,愤恨地叫道:“非宰了这两个家伙不可!”

徐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正好碰上丈夫击拳和叫喊的重复,瞪着惺忪的眼睛,穿着单薄的睡衣走下床来,温柔地站在丈夫面前,惊疑地问道:“先生您,要宰的是哪两个家伙?”

“周佛海和唐生明!”汪精卫的话,如同子弹从枪膛里迸发出来那样有力,那样无情。

徐珍迅速穿上毛衣和披上呢大衣,将一把藤椅挪过来,挨着丈夫坐着,然后说:“万万没有想到,姓周的竟然被蒋介石牵着鼻子走!姓唐的捣了什么鬼?先生!”

汪精卫一怔,惊问道:“姓周的问题你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徐珍!”他倒抽了口冷气,眼珠子瞪成了两只小圆球。他没等姨太太回答,就将唐生明打入南京之后,向重庆建议将周佛海的两个亲属软禁在息烽的事告诉她。

“啊!原来如此。至于姓周的问题,我是两个小时之前知道的。”徐珍用忧伤的语调,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张素娟对她所说的一切。说完,她想起自己与川岛芳子当特务期间,前任外务相广田弘毅的第三房姨太太、前任首相平沼骐一郎的养女都是限期死在特务手上的可怕情景,两眶热泪如珠子似的滚落下来,痛哭着说:“在不久的将来,我准会死在日本特务的无声手枪之下而永别您,先生!我,我为自己未能活到正常人的年龄,只活了短暂的二十七个春秋,未能充分享受先生给予我真诚的爱情,未能将自己美好的一切永远奉献给先生,而抱恨终天!”

汪精卫满脸通红,鼻翼由于内心的痛苦张得很大,额上沁出细微的汗珠,嘴角上那明显的皱纹从紧咬着的嘴唇两旁,再朝着因为愤怒而向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过去。他的眼睛也是通红的,正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这种怒火,通常只有在赌桌旁边的某些家财万贯,一夜输成光棍的赌徒眼里才有。

他感到非常可怕!周佛海的问题被暴露才两个小时,近卫和西尾怎么就知道了?这个难猜的谜,使他感到草木皆兵,眼前的书案,床铺,梳妆台,沙发,藤椅,躺椅都成了五官俱全,凶狠残忍而又阴险狡猾的间谍分子!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如同坐在一辆没有闸的马车上,正由一匹疯马拉着顺一条下坡路狂奔,迟早会翻车!

他也感到非常恼火!他汪精卫作为南京政府的首脑人物,而且自认为中华民国的一国之尊,居然连个姨太太的生命也保不住?居然连得心应手地处置内奸的权力也没有?你近卫和西尾究竟要支持谁在中国主政?是周佛海吗?他想起陈璧君要他马上去找西尾共商对策的事,无头无尾地骂了句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等于找狼帮忙,”他见徐珍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又咬牙切齿地补充一句:“西尾呀西尾!”

他越想越感到自己的可怜和可悲。于是,平日见到的一些卑贱低微、依人篱下、失去自由等等现象,好比电影特写镜头在脑际映来映去,诸如蜷缩在高贵女人胯下的狮子狗,奴仆遭到主人殴打时的可怜相,耍猴人牵着的猴子,关在鸟笼里的鹦鹉,木偶剧演员手中的傀儡,依附在大树上的凌霄藤等等,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咚!”的拳击书案声响与“实在欺人太甚!”的怨恨声同时迸发出来,而且有两次重复。他真想杀个人!可是杀谁?却无具体目标,既不是唐生明,也不是西尾寿造,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我不愿意死在日本特务手上!先生您,让我服点安眠药,在没有痛苦中死去吧!”徐珍见丈夫没有明确表示卫护她,在绝望中只求像进入梦乡那样一死。

“你不能死,徐珍,你绝不能死!”汪精卫紧紧地把徐珍抱在怀里。他的言行似乎是她遇到想不开的事要自杀。过了好一阵,他才改口说:“从现在起,你不要外出,至少近一个月内如此!我就不相信日本特务胆敢来我的官邸行刺!”

徐珍将广田的三姨太和平沼的养女都准时在处死者规定的时间内死在特务手下的事告诉丈夫,惶恐地说:“也许,神出鬼没的日本特务,已潜伏在我们的住处了!”

汪精卫毛骨悚然了。他沉思片刻,想到自己的官邸一直戒备森严,纵使麻雀也休想躲过卫士们的眼睛飞进来,不知是不相信徐珍说的会成为现实,还是为自己壮胆,嗤之以鼻说:“我就不相信日本特务如此神通广大!”

“不能大意!先生,千万不能大意!”徐珍提醒说,“日本特务的确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通广大得很!”

“日本特务绝对不敢伤害你,徐珍!”汪精卫嘴很硬,但精神上感到惶恐不安。“我看这样吧!不妨将计就计,就是一切按照张素娟说的办。这样,你仍然是,而且永远是我心爱的二夫人!”

徐珍把一切感激和兴奋集中在两个字上:“先生……”她仿佛刚从地狱走向人间那样狂喜,向丈夫扑了过去,倒在他的怀里,激动得泣不成声,第二天上午八点三十分,汪精卫在自己的官邸第二会客室找周佛海谈话。双方都心怀鬼胎,但都装得若无其事。双方都努力制造过去两人交谈问题或研究工作时的那种亲热和融洽气氛,以掩饰眼前的尔虞我诈。所不同者,汪精卫处于攻势,周佛海处于守势。一个心寒心酸,一个心慌心虚,都是心术不正,居心不良。“昨天晚上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说令堂大人和令亲泰山老爹被军统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弄走,被软禁在息烽间谍训练班,这究竟是事实还是谣言?”汪精卫显得心情沉重地开了口。

“报告委座!是事实,并非谣言。”周佛海沉着应战。

“噢!两位老人是什么时候被军统弄到息烽去的?”汪精卫明知故问。

“一个多月了。”周佛海一副惊疑的表情,“我收到母亲和岳父从息烽发信来的当天上午,就赶来向委座报告,当时您外出了,只好将情况报告二夫人,并请她转告委座和璧君姐。哦!一定是二夫人忘记转告您了!”

“原来是这样!”汪精卫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暗暗骂:“你这个伪君子!”但他表里不一,走到会客室门口冲着卫队长喊道:“桂连轩!你请二夫人来我这里一下。”待徐珍走进会客室来,他显得严肃认真地问及这件事。

“是的,先生!记得当时您去中央党部去了。可是等您回来,唉!真该死,我竟然忘记向您报告了。”徐珍向周佛海深深一鞠躬,“周先生,我对不起您。”

她那负疚的表情像真的一样,使周佛海高兴极了。

“小事一桩,二夫人何必这样认真呢?”周佛海一副宽容的样子。“这可不能说是一件小事一桩,问题可大着呢!”汪精卫装出满脸不高兴,“你呀!真是贵人健忘啦,以后可再不能这样粗心大意啊!”他手一挥,“好!没你的事了,让我与周先生交谈交谈!”

徐珍走后,周佛海脸上流露出一种不满的神色,说道:“我坦率地对委座说,由于二夫人的健忘,引起我对您的误会。近一个多月以来,我几乎每隔一二天就与委座见面,怎么您对我母亲和岳父的事连问都不问一声,太不关心我了!”

汪精卫又在心底里骂了一声:“你这个伪君子装得真像!”嘴里赶忙说:“周先生产生这种误会完全可以理解,你应该责备我,”他顿了顿,表示歉意地笑笑,“你想想,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关心吗?你我之间的感情这么深,你的亲人等于我的亲人一样,我能不关心吗?”

“我不仅埋怨委座,也埋怨陈公博先生等几位中央常委同志。”周佛海越装越像真的,“我想,我将母亲和岳父的情况禀告委座,您一定会转告其他常委。可是,奇怪,怎么常委们对我家里发生的不幸都这么冷漠,都这样不闻不问?真叫人百思不解啊!现在好了,原来是一场大误会。”

“这都怪二夫人!”汪精卫转过话题问道:“与两位老人联系上了没有?他们的近况怎样?”

“无法取得联系!”周佛海的头摇得像只拨浪鼓,“委座知道,自从我跟随您离开重庆以来,就与军统断了一切往来。”

“你还在骗我!你早就与戴笠取得秘密联系了。”汪精卫这么想着,正要转弯抹角地触及周佛海被重庆控制的事,会客室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他伸手抓起话筒说道:“我是汪兆铭。你是谁呀?唵!是周夫人。周先生在我这里。你等着,我要他接电话。哦!跟我说说就行?好,请说。什么什么?你刚才收到戴笠写给周先生的两封信?好,你着人把信送来。”接着,电话里传来了杨淑慧呜呜咽咽的痛哭声,“怎么这样伤心?周夫人要我救救周先生的母亲和你的父亲?好,好,我和周先生看了信再说吧!总而言之,我们一定设法拯救两位老人!请放心。”

这两封信的确是戴笠的亲笔,是从上海发来的,发信人所在地与军统过去发信一样都是假的。写信的日期分别为一月八日和二十日,邮戳上的日期分别为一月九日和二十一日。前一封为平信,后一封为挂号信。其实,两封信都是戴笠在昨天晚上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