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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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悲喜交集(3)

汪精卫那板结的心,被徐珍和褚民谊说活了,更被陈璧君说得痒酥酥的,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神态。难怪五年后南京政权覆灭,陈公博在监狱里写的自供状中有这样一句话:“汪先生追求孙先生成事,在于陈璧君,汪先生追求日本人败事,也在于陈璧君。”

现在,汪精卫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感到退堂鼓打不得。“徐珍,你要春圃马上打电话通知公博,务必在明天上午八点以前从上海赶回南京。要春圃马上通知在京的中央政治会议委员明天上午八点到会。在外地的委员,凡是连夜动身能够在八点到会的也一律通知。路途太远的算了,能够超过半数就行了。”他仿佛一场大病初愈,四肢无力,浑身无劲,“还有,你亲自去打电话通知在京的中央常委马上来我这里开会。”

第二天清早,风歇了,雨停了,冬日的太阳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闪着熠熠寒光。汪精卫洗漱完毕,站在东边的阳台上,望着太阳四周那粉红色的晨曦,如火花似的向四面迸射,思想也随之奔放起来,围绕一个“主”字展开豪放的思维活动!主流,对了,与日本的关系要看主流,不能一叶遮目,计较那些枝节问题。主导,对了,自己的主导思想,应处处维护与日本的友好合作,绝不能因小失大,影响走向理想的彼岸。主将,好了,自己是指挥十万和平军的统帅,手下的将领有上百人。主席,好了,附加在上面的那讨厌的“代理”二字,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他望着晨曦渐渐消失,一切光彩都集中在太阳身上,就好比南京政府的一切大权——

国民党主席,国民政府主席,中央军委主席,政治会议主席,国民参政会主席和行政院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样。他汪精卫就是太阳,就是中国的主宰,就是万山的主峰,就是救世主。于是,他心中充满了了十分崇高而神圣,伟大而豪迈的感情。只有想到主权,主子,主犯这些词时,心中才猝然一惊。但是,一想到主流,心中就坦然了。

上午八点,中央政治会议准时召开。因为汪精卫是这个组织的主席,不便自己出面选自己当国家主席,大会由政治会议副主席陈公博主持。政治会议委员是二百八十五人,虽然像赶湖鸭子似的从昨晚十点赶到现在,从各地赶来的委员只有一百一十二人,不到法定的半数。于是,周佛海出了个主意,临时改为中央政治会议、国民参政会联席会议,不是委员和参政员的行政院各部的部长和次长列席参加,并授予参政员和列席者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反正从盘古开天地起,都是法定人,人定法。在南京这片天地里,汪精卫开了口就是法律。这样,与会者有三百多人,倒也显得热热闹闹。待到选举国家主席的过程一走,休息一会,就利用原班人马举行主席就职仪式。周佛海的主意,真可谓计出万全。

陈公博按照陈璧君的意见,在开幕式上隐瞒了裕仁圣准汪精卫当国家主席的真相,说今年三月三十日还都南京时,为了争取林森从重庆来南京任国家主席,故主席职务暂由汪精卫代理。可是,等了林森七个月了,而他顽固不化,迟迟不肯到职,不能再等待他了。因此,特地召开今天的联席会议,正式选举产生国家主席。他假惺惺地提出汪精卫、周佛海、褚民谊、王克敏、梁鸿志等五个候选人。毫无疑义,与会者百分之八十是汪精卫的亲信人物,非亲信者早知道鹿死谁手,也都投了汪精卫的票。

陈公博在会上隐瞒了裕仁圣准的事,却遇上了一段意外的滑稽小插曲,几乎使这件事成了欲盖弥彰。选票尚未念完一半,汪精卫就收到裕仁祝贺他当选为南京国民政府主席的电报。汪精卫看罢电报,一腔热血往上涌,在心底里呼喊:“知我者裕仁天皇也!”然后喜滋滋地将贺电递给身旁的陈公博。可是,陈公博接过电报就念:“欣闻阁下因众望所归,而当选为贵国国民政府主席,谨致以最诚挚的祝贺,并祝贺贵国繁荣昌盛,祝日华和平运动日益巩固和发展。”

陈公博念完,会场里一片哗然。一个个交头接耳:“难道裕仁天皇是先知先觉?”“可能是事先经日本天皇恩准的。”“那还用说,肯定是,肯定是!”先生们能够有资格来这里开会,当然有点政治头脑。

汪精卫感到难堪,对陈公博十分不满,责备说:“唉!天皇的贺电,你怎么现在就宣读?影响多坏!”他声音悄悄的,语气沉沉的。

“委座刚才也亲眼看到,天皇的贺电是由与会的参政员、上海邮电局长亲自带来的,不马上宣读不行呀!”陈公博低声回答了汪精卫之后,提高嗓子对台下说:“诸位先生!说裕仁天皇陛下先知先觉也未尝不可。本来,选举产生国家主席的会议原定昨天上午召开的,因故推迟到今天上午。天皇陛下不知道我们的会议推迟了,但他却知道汪先生在中国的崇高威望,诚如他在贺电中说的‘众望所归’,国家主席非汪先生莫属。所以,他准时向汪先生拍来了贺电。我提议,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天皇陛下表示衷心的感谢!”

不一会,选票念完了,当汪精卫当选时,陈公博说:“果然不出天皇陛下所料,汪先生以全票当选为国民政府主席。让我们向汪先生表示热烈的祝贺,表示崇高的敬意!”他说罢带头鼓掌。

汪精卫赶忙起身,向台下连鞠三躬表示感谢。就在这一霎间,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昨晚那凄苦的一切已被抛在脑后,破碎了的美梦又圆满了。他的脸上除了肃穆和威严的神情之外,还流露出无限的喜悦。这时候若望他一眼,准会把他当成一尊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灵。

下午三点,汪精卫的主席就职仪式在同一个会场举行。他为了表示严肃,换了套黑色呢料西服,系上殷红色的领带,显得既潇洒又庄重。

现在,汪精卫站在主席台上,以凝重的语调慷慨激昂地发表就职演说。他回顾几十年来的中日关系,有意混淆正义战争与非正义战争,颠倒侵略与被侵略的界线,说什么“中日关系之所以不能改善,且日趋恶劣,系误于一种循环论。例如日本说中国排日,是‘九一八’事变的起源,中国说日本侵略,是排日的起源;日本说中国抛弃以夷制夷政策,才能使中日关系好转,中国说日本,要放弃对于中国的侵略野心,才能使中日关系好转。诸如此类,都是互相期待,互相责备,以致愈弄愈糟。”他以讨好的眼光望了望坐在右边的阿部、本多和影佐一眼,“现在好了,现在有了近卫首相阁下提出的‘相互善邻友好、共同防共和经济提携’三原则,以及遵循这三原则制订的、明天签字生效的《中日基本关系条约》,中日间的积怨和仇恨将从此消除,从此永远重归于好。”

汪精卫深感作为傀儡头目没有实力做后盾,在日本主子面前说话没有分量的苦衷,因此最后说:“还都七个月来,兄弟常常感到自己的力量微薄,自己所领导的政府也力量微薄,然而有一点可以自慰,也可以告慰于国人和友邦人士,我们的信仰始终如一。信仰就是力量之所出。只要坚持《中日基本关系条约》的基本精神,而贯彻始终,我们一定能够创造力量,使中华民国以强盛的姿态屹立在世界东方。我一定与同仁努力达到这个目的,并以此感谢选举我为国民政府主席的同仁和国人。”

鲁迅在《野草》题词中有这样两句话:“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汪精卫恰恰相反。

汪精卫的就职演说,已经够卑躬屈膝的了。可是,在场的三个日本人都很不满意。就职仪式结束,阿部、本多和影佐一同来到汪精卫官邸,发动了一场气势逼人的兴师问罪。

影佐质问汪精卫的就职演说为什么不向蒋介石诱降,阿部指责他没有对日本政府说一句表示感谢的话,本多批评他最后说的一段话是对日本进行威胁。汪精卫又一次感到傀儡难当,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当着大小两个老婆的面,以诚恳的态度检讨自己的演说欠妥和失言。“我是傀儡王,地地道道的傀儡王!嗨嗨,嗨嗨!”三个日本人走后,汪精卫又出现了昨晚的失态,又是拔头发,又是捶胸跺脚,又是放声痛哭。

当然,汪精卫的失态是短暂的。当他收到裕仁天皇、伪满洲国康德皇帝溥仪、德国元首希特勒、意大利总统墨索里尼、法国总理贝当等二十多个与南京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对他就任国家主席表示祝贺的电报时,感到一切都理所当然,顺乎潮流,天经地义。于是,他的思维截然滑进逆向,又飘飘然,怀着清新而庄严的感情,与阿部信行、伪满洲国总理臧士毅分别签署《中日基本关系条约》和《中日满三国共同宣言》。

《条约》包括正文、附属议定书、附属议定书谅解事项以及附属秘密协定共五件,其主要内容为:汪精卫的南京国民政府与日本共同防共,日本有在中国驻扎军队的权利,中国的资源应满足日本的国防需要;中国应赔偿日本国民在卢沟桥事变后所遭受的损失。按照这个《条约》,中国将完全沦为满足日本军事、经济需要,而任其榨取勒索的殖民地和附属国。汪精卫集团屈辱卖国的可耻嘴脸,与日本侵略者企图独吞中国的阴险用心,在这里暴露无遗。

接着,汪精卫、阿部、臧士毅分别发表谈话,汪精卫声称:“条约签字生效为中日关系开一新纪元,两国共存共荣的日子已经来到了。”阿部宣布:“从现在起,帝国以缔结《条约》而承认中华民国南京国民政府为中国唯一正统的政府,并将竭尽全力为之支持。与此同时,中国政府正式承认满洲国,满洲国正式承认中国政府,希望中国与满洲国在善邻友好、共同防共和经济提携方面赤诚地合作。”臧士毅高兴地说:“三国共同宣言的发表,标志着三国的团结合作和繁荣富强,笼罩在三国的不愉快气氛,因之一扫净尽。”

汪精卫的忽悲忽喜是命运决定了的。因为他为自己设置了这么个悲悲喜喜,喜喜悲悲的命运圈,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既使他心醉,又使他心碎的精神世界里,而不断地发生命运所安排的相互矛盾与对立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