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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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川樾茂来华以后(1)

秋末冬初,早晨的太阳在浓霜面前黯淡无光,好像一张刚痛哭过的面孔,不仅五官模糊不清,而且有点浮肿。

这时候的南京明故宫机场,在霜冻中显得死气沉沉。机场四周的常绿树,叶片上盖上一层白色的霜粉,如同一群披麻戴孝的吊丧者,一齐瑟缩着躯干在悄悄地哭泣。这种凄凉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上午十点。只有当浓霜逐渐消散后,南京政府为了迎接日本近卫首相的私人代表、外务省顾问川樾茂的到来,在两根一丈多高的旗杆上,分别升起飘着三角黄布条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和白底红色膏药旗,褚民谊、徐珍、周隆庠和阿部信行的代表清水董三,以及近两百人既是警卫又是仪仗队的和平军士兵进入机场时,才出现了几分生气。

十点二十分,一架机翼上涂着红膏药的小型客机降落在机场上,川樾茂领着助手、年轻的外务省书记官竹入车雄和两名卫士走下飞机,与欢迎者们一一握手见面。当他由主人陪同挥手向士兵们致意时,挂在电线杆上的扩音器里先后响起了日本国歌《君之代》和中国国歌《总理训词》,倒也有几分热闹。

川樾茂生于一八八一年,已年近花甲,头发和嘴唇上的仁丹胡都已经花白。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长得又厚又短呈三角形的眉毛,给人一种威严感;两只眼睛又深又黑,富有夜的神秘,有着不可描绘的东西深深地隐藏在里面。他二十七岁在东京帝国大学法科毕业后在外务省任书记官,从一九一二年一月至一九三八年十二月的二十六年,被外务省派往中国,先后任驻哈尔滨副领事,驻汉口领事,驻吉林、青岛、广州、天津等地总领事,驻伪满洲国大使馆首席参赞和驻华大使。他是引诱汪精卫投降的第一个日本人。因此,当天中午汪精卫怀着感激的心情,设家宴为川樾茂一行洗尘。

下午三点,川樾茂带领竹入车雄从下榻处中央党部接待处驱车来到汪精卫官邸,向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和褚民谊转达近卫关于早日结束中日战争计划,徐珍、陈春圃和清水董三等人在座。

“近卫首相阁下再三考虑,依靠武力,也就是按照汪主席阁下的建议,集中在华皇军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兵力进攻大西南,迫使重庆政府投降,从而解决中国事变的可能性不大。”川樾茂必情沉重地开了口。

“可能性不大?那么,你们日本是不是又要劝说南京政府与重庆政府合作?”汪精卫等人如同含羞草一样敏感,一个个忧心忡忡,也很愤慨,真想痛痛快快地用狂言怒语发泄一通。

“两年前,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就基本上控制在皇军手里,但时至今天,皇军在这些地区的控制面不仅没有扩大,反而缩小到不足总面积的五分之二。”川樾茂满脸痛苦神色,“这是因为在这些地区的八路军和新四军越战越强,蒋介石的部队越打越多。据皇军侦察,河南和安徽的一部分成为卫立煌的第二战区;山西和陕西的一部分成为阎锡山的第二战区;苏南、皖南和浙江、福建成为顾祝同的第三战区;广东和广西成为张发奎的第四战区;皖西、鄂北和豫南成为李宗仁的第五战区;青海和绥远成为朱绍良的第八战区,湖南和鄂南及江西一部分成为薛岳的第九战区,陕西成为蒋鼎文的第十战区,山东和苏北成为于学忠的鲁苏战区,河北与察哈尔成为鹿仲麟的冀察战区,总共约四百五十万军队,搞得皇军寸步难行。”他长叹一声,好像从嘴里吐出一颗炮弹,“贵国人民说日本战争处于战略相持阶段,这仅仅是从敌我两方坚持对立互不相让而言;若从皇军占领区的逐步缩小,从双方四比一的兵力来看,正处于敌强我弱阶段。”

汪精卫等人越听越不是滋味,认为川樾茂在宣扬一种失败主义论调,心里十分反感,真想挥起手掌扇他几记耳光。

“《日德意三国军事同盟条约》签订以来,敝国松冈洋右外相阁下会同德国驻日大使鄂图先生、意大利驻日大使英德利先生,按照汪主席阁下的意见,当然同样是敝国政府的要求,多次向美国驻日大使格鲁先生、英国驻日大使克雷吉先生、苏俄驻日大使斯梅坦丁先生提出口头或书面意见,要求他们的国家停止对重庆政府的援助。”川樾茂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可是,美国、英国、苏俄的援助一如既往。美国最近给予重庆为期十年的六百万美元无息贷款,派前美国驻重庆使馆武官史迪威率一个军的美军驻扎在中国云南与缅甸的交界处,英国给予重庆价值四百万美元的武器援助,于上月十四日重新开放滇缅公路;苏俄于五天前,将一支拥有四百架轰炸机、四十架侦察机的航空部队派往重庆。”

“按照川樾茂先生阁下刚才所说的,近卫首相阁下的意见,又要我们与蒋介石重新合作,是吗?”周佛海再也憋不住气了,瓮声瓮声地问道。

“周先生不用急躁,让川樾茂先生阁下把话说完。”汪精卫向川樾茂微笑着,“请阁下继续说下去。”他的眼种似乎具有两重性,在温和亲切的目光之中隐蔽着残忍的、不信任的、寻根究底的、居心不良的感情。

川樾茂面对周佛海的不礼貌,感到有失尊严,很想回敬几句,但见汪精卫在维护自己,加之素来认为汪精卫集团这些首脑们都是受教育的对象,陡然产生一种明智者对于愚昧者的宽容感情,谅解地笑着对周佛海点点头,说道:

“对!周先生阁下,是这样。帝国鉴于从军事上迫使重庆屈服,费力费钱费时间,为了早日解决中国事变,进一步认识到促使重庆与南京合作是良策。”他扫了大家一眼,见陈公博、周佛海和褚民谊凝神沉思,见汪精卫理解似的微笑着,干脆和盘托出,“重庆方面,帝国已通过驻香港领事铃木卓尔先生与重庆代表、前驻日大使许世英先生在香港会谈,禀呈蒋介石先生之后,他已给帝国政府做出答复,只要两个政府合并之后,仍然保留他的中央军事委员长职务,只要不要求中国公开承认满洲国独立,他愿意与汪主席阁下合作共事。”

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和徐珍、陈春圃相继发言,认为蒋介石手中有近六百万军队,将来非把汪精卫的国民党领袖和政府首脑架空不可,一致提出只能让蒋介石当行政院长,军事委员长应由汪精卫当。

“由蒋先生当军事委员长有个条件,就是四个月前,近卫首相通过钱永铭、周作民两位先生转告诸位的意见,把蒋先生的军队裁减到与和平军相等的数字,再把两股兵力掺和在一起,由帝国派一批军官进行整训,然后把他们留在中国军队里当军事顾问。”川樾茂诡秘地一笑,“这就可以把军队控制在汪主席阁下手里。”

“老蒋会同意?”徐珍感到虚无缥缈。

“据许世英先生说,蒋先生愿意考虑。”川樾茂自信地说,“蒋先生还以老朋友的身份邀请我去重庆做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对早日解决中国事变是有诚意的。”

“川樾茂先生阁下去重庆做客,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汪精卫沉思着问。

“如果汪先生阁下与在座诸位阁下接受近卫首相的意见,愿意与蒋先生重新合作,我明天就去香港,然后与铃木卓尔、许世英两位先生一道去重庆。”川樾茂说。

“我同意。”汪精卫欣喜地一笑,“只要蒋先生愿意把军队裁减到与和平军相等的数字,我完全同意。”他的眼光在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等人的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川樾茂先生是我们的忠诚朋友,他一定会处处维护我们的,恳望诸位都同意。”

川樾茂、竹入和清水走后,汪精卫一反常态,气恼地说:“与蒋介石重新合作,我们能同意吗?绝对不能!”大家一阵愣怔,仿佛一下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但是,对汪精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仍然是个谜。“即使把老蒋的军队裁减了,也被日军教官牢牢控制住了,我们仍然不得安宁!”汪精卫老谋深算地奸笑一声,“老蒋手下近六百万军队,那被裁减的近五百万军队的战区司令、集团军司令、军长、师长、旅长们甘愿解甲归田吗?你今天裁减了他们,明天他们把队伍拉到偏僻山区打游击,仍然暗中接受老蒋的指挥。有朝一日,我们这些人非成为老蒋的阶下囚不可!”他丰润的脸上显出狡猾而嘲笑的表情,“世人皆醉我独醒啊!我们可不能把自己的脑袋长在近卫首相的肩膀上呢。”

大家对汪精卫的分析和判断,深感钦佩。但是,怎样扭转这种不利局面,都感到茫然。

“请委座力挽狂澜。”陈公博向汪精卫投去敬仰的目光。

“力挽狂澜的策略,要请诸位谋划。”汪精卫早已深思熟虑,却故弄玄虚。

大家陷于沉思,也都若有所思。但是,或担心不符合汪精卫的心意,或感到所想不够成熟,没有一个人开口。“看来,近卫先生并没有从影佐在重庆的遭遇中吸取教训,那就在川樾茂先生身上做点文章,让近卫先生猛醒一下。”汪精卫阴险地一笑。

“把川樾茂干掉?陈公博一怔。”

“不!”汪精卫摇摇头,“今天晚上派人对川樾茂进行绑架,然后把责任推到军统身上。”

房间里响起了一片叫好声。人,一旦对某件事物抱有偏见或成见,总是可怕而任性的。

夜幕降临,空气虽然清新,但寒气很重。下弦月迟迟才升上天空,神态阴沉,仿佛正准备观赏一场滑稽剧而俯瞰着大地。星星也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像一群好奇的孩子正期待着观赏一场猴把戏。

今晚,为了宴请川樾茂,金陵大剧院的剧场、舞厅都由特工总部包场。为了防止共产党人、军统、抗日爱国人士插足进来发生流血事件,剧场没有使用,而空花了一笔包场费。舞厅却得到充分的利用,宴会和舞会都在这里举行。一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柔和的蓝色电灯光从四面的壁灯射过来,从吊着的大宫灯射下来,又从闪光的地板反射上去,加之爵士音乐抑扬有节,疾缓不同地飘来,给人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西装革履的男士们,珠光宝气的艳装女郎们,如同身临人间仙境那样沉醉和舒适,不禁产生一种招蜂引蝶的情欲。汪精卫等中央常委、中央执行委员和他们的太太、姨太太都来了。特工总部一批特务骨干和最风流的女特务也来了。礼遇如此之高,使川樾茂受宠若惊。汪精卫在祝酒时,说川樾茂为早日结束中日战争而来,他的名字将载入中日关系史册,这更使他心醉神荡而飘飘然。

川樾茂一行经不住主人把盏、美女提壶的劝说,一连灌了好几杯。川樾茂和竹入酒量比较大,酒酣耳热,陶醉极了。他的两个随身卫士已经烂醉如泥,由两个男特务搀扶着离开大厅,派车送回下榻处休息去了。

一个半小时的宴会结束,一批特务把餐桌搬到大厅北面靠墙处堆叠起来。于是,男女一对对配好,舞会开始。随着狂热的音乐声,大家说着好听的话语,爆发出欢乐的笑声,有节奏地踏着舞步,皮鞋的着力点响着清脆的声音,仿佛脚下正升起轻薄的云烟那样飘飘欲仙。

川樾茂和竹入出于礼节,分别先与陈璧君、徐珍、陈公博的妻子李励庄、周佛海的妻子杨淑慧、褚民谊的妻子陈舜贞、林柏生的妻子徐莹以及其他中央要员的妻子各跳了一阵舞,然后应接不暇地接受俏丽风骚的女特务们的邀请,两人直跳得精疲力竭,浑身冒汗才罢休。

“二位先生还玩得痛快吗?”汪精卫右手拉着川樾茂一只手,左手拉着竹入一只手,满脸亲热地问。“痛快,痛快!这是鄙人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个良宵。”川樾茂的左胳膊被一个美貌的女特务挽着,甜滋滋地回答。“非常痛快!鄙人三十五岁了,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意义。”竹入欢快地回答。他的左胳膊也被一个美貌的女特务挽着。“只要尊贵的客人感到痛快,我也就踏实了。”汪精卫是那样情真意切,“好,已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了,现在由特工总部的两位小姐陪同两位先生去下榻处度过下半个良宵。”

接着,他们离开大厅下了楼,向剧院门口的停车场走去。当挽着川樾茂一只胳膊的女特务拉开轿车车门,川樾茂正要往车里钻时,猛然从左边黑暗处窜过来八个彪形大汉,将川樾茂紧紧抱住了。川樾茂叫喊了一句什么,但谁也没有听清楚。

“川樾茂先生正被歹人绑架,快来人抢救啊!”那女特务按照特工总部的吩咐大声叫喊。“噢!快救人,快救川樾茂先生!特工总部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川樾茂先生,保卫竹入先生!”汪精卫的叫喊声压倒一切声音。

于是,有步骤地出现了一阵相当激烈的枪声,只是没有弹头飞出去的嗖嗖声。于是,停车场上出现了有计划的骚乱和慌乱。紧接着,担负绑架川樾茂的八个人中有六人,负责抢救川樾茂的男女特务中有八人,有顺序地倒在地上,然后各自把携带在身上那装着猪血的瓶子打开,涂抹在身上。

不言而喻,川樾茂已被两个绑架者推上一辆轿车,然后一溜烟地开走了。

“追上去,特工总部的同志赶快追上去!”现在轮到陈公博叫喊了。伴着枪声,几辆武装摩托跟上去了。停车场上恢复了平静,但像演戏一样,仍然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

竹入一直抖抖索索地躲在一群手握短枪的特务护卫中,听到陈公博“追上去”的喊声,才惊魂稍定地离开特务的护卫圈,与汪精卫、陈公博等人观看川樾茂被绑架的现场。

“毫无疑义,川樾茂先生一定是落在军统手里。”汪精卫气愤得咬牙切齿,“他娘的军统,情报工作可真厉害!”

“委座的判断完全正确。”林之江来到汪精卫、竹入等人身边,“我是从军统过来的人,被我们打死的六个人,其中有四人过去是我的下属,他们现在是军统上海区的行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