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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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戴笠弄巧成拙(1)

在江苏句容北面,有个名叫十里坳的大山冲。这里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大小山上都生长着高低相间、浓淡相衬、郁郁葱葱的树木,如同宋代画家赵千里笔下的十里绿色大屏风那样奇绝,像玄学哲理似的奥妙莫测。山麓下,几乎无间隙地簇生着野金盏菊,在这仲秋季节,争先恐后地开出圆盘形的黄色花朵,远远望去,好像给每座山都戴上金光闪闪的大脚圈,仿佛群山都会跃动起来,像印度舞蹈家那样跳起豪放的脚铃舞。

四个月前,这个藏龙卧虎的好地方,被新四军第二支队的一个营看中,成为他们可战可退的理想游击区。

然而,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日军不容许他们的存在,汪精卫的和平军也痛恨他们。于是,在新四军进驻十里坳一星期之后,日军第十三师团松冈支队派出两千人,会同和平军黄大伟手下的第十八团开进十里坳,妄图一口吞掉这支抗日部队。可是,经过四个月近百次的较量,日军伤亡五百多人,和平军伤亡约八百人,而新四军依然神出鬼没地活跃在十里坳。

九月八日上午,戴笠由忠义救国军总指挥周伟龙陪同来到句容县城,视察驻扎在这里的忠义救国军苏常行动总队时,从总队长杨卓夫的汇报中获悉新四军与日军、和平军较量的情况,他竟异想天开,高兴地对周伟龙和杨卓夫说:“这十里坳可是个大显身手的好地方,你们不妨把苏常行动总队开到那里去争奇夺胜!那里不是三支部队经常打仗吗?忠义救国军躲在深山老林里窥探,谁打了败仗溃退就打谁。我黄埔军校出身,还懂点军事上的战略战术,这种乘虚出击,往往会一本万利呢!”他兴致勃勃地望了两个下属一眼,“怎么样?”

“忠义救国军是戴局长亲自指挥的部队,局座的话就是命令,伟龙我绝对服从!”周伟龙明知忠义救国军战斗力很弱,把队伍拉到十里坳去恐怕连老本也保不住,哪里谈得上一本万利!但他想到直接输老本的是杨卓夫,尽管他是自己的下属,又是亲表弟,面对戴笠的派遣,不能有半点违拗,只好做这种掷地有声的回答。

忠义救国军是支什么部队呢?据戴笠的亲信副官贾金南回忆说:“大约在‘八一三’上海抗战不久的一天,戴先生对我说过:‘蒋委员长的确很信任我,但我一想到军统没有武装就感到不踏实,在武夫专政的国民党里,一旦蒋委员长比我死在前面,国民党就没有我的地位。因此,我很想抓点武装。’大约一个月以后,戴先生以搜集江浙一带的反蒋情报为由,经蒋委员长批准,组织了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在上海成立国民党中央军委苏浙行动委员会。第二年队伍扩大到两万人,改名为忠义救国军。”到一九三九春,队伍又扩大到八万人,因遭到日军与和平军的多次袭击,如今只剩下五万五千多人。除了四个教导团和两个教导总队以外,还有南京、上海、无锡、苏嘉、淞沪、杭州、太湖、苏常、浙东等十三个行动总队,由周伟龙任总指挥,戴笠任书记长,但实权掌握在戴笠手里,周伟龙连独自委任一个连长的权力也没有,他说“忠义救国军是戴局长亲自指挥的部队”,虽说有点牢骚,但也是实情。

杨卓夫见戴笠要把苏常行动总队拉到十里坳去,心里诚惶诚恐。近半年来,他的部队遵照戴笠的命令,与和平军交战三次,两败一胜,与新四军交战六次,每次都死伤一批士兵和为对方送去一批武器。至于对日军,戴笠没有命令要他们打,只有偶然一次遭遇战,面临进退两难,不得不打一下,但同样死伤惨重。不过,杨卓夫善于谎报军情,说他每一仗都打死多少和平军和新四军的人,缴获了多少武器。可是,戴笠半信半疑,于五天前通知周伟龙,他决定亲自来句容看看。当天下午,周伟龙从上海打电话转告杨卓夫,要他整饬军容,迎接戴笠的视察。杨卓夫一阵惊慌之后,只好驱车去上海,实话相告周伟龙,说他的四千部队已经损失一半,虽然已经通过抓壮丁补员,但武器无法补充,平均两个人不到一支枪。周伟龙把肺都气炸了,在他大腿上连踢几脚,愤愤地骂道:“你弄虚作假,只说打个不分胜败也就够了,何必要谎说每次打了胜仗!等到戴局长到了句容,你提着自己的脑壳去见他好了!”杨卓夫痛哭流涕地说:“我对不起表哥,恳求表哥救我一命,我以后再不敢弄虚作假了!”俗话说:“是亲有三分相顾”。周伟龙沉思片刻,说道:“暂借给你两千二百条枪,下午派车给你送去,戴局长离开句容后你必须退还给我。”“可以,可以。”杨卓夫说,“如果戴局长要看看我们缴获过来的武器怎么办?”

“再多借给你一千五百支步枪,事后一并退还。”杨卓夫回想到这里,见戴笠那逼人的目光直盯着他,挺一挺胸脯,硬着头皮说:“服从戴局长的调遣!我一定在周总指挥的具体指挥下,争取多打胜仗,为戴局长争光,”周伟龙反感地瞟了杨卓夫一眼,暗暗骂道:“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很好!”戴笠见杨卓夫说得严肃认真,很满意,“刚才看了你们苏常行动总队的军容,又看了你们缴获的那批武器,我认为你们是一支生气勃勃的部队,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部队,你们过去已经为我争了光,特奖赏你们一千块银元,并将你们屡打胜仗的事迹通报忠义救国军各行动总队。”

周伟龙和杨卓夫听了,心中泛起一股怪滋味,又彼此心照不宣地望了一眼。

戴笠进一步鼓励说:“你们有了过去打胜仗的经验,坚信你们去十里坳之后,将会夺取更大的胜利!我当着你们的周总指挥向你宣布:若在三个月内消灭一千新四军,或者两千和平军,或者五百新四军加一千和平军,我提升你当忠义救国军的副总指挥。到时,我向蒋委员长建议,请他接见你和伟龙。”

杨卓夫赶忙起身,两脚啪的一靠,向戴笠行个军礼,像赌咒似的说:“卓夫我绝不辜负戴局长的殷切期望,一定想方设法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这回,周伟龙没有反感,还赞许地向杨卓夫点点头。他想到万事万物都是变化的,杨卓夫打仗也不例外,失败为成功之母嘛!于是,微笑着说:“戴局长和总指挥部等待杨先生的捷报!”

“对!”戴笠欣然一笑,“我今天下午赶回上海,再去香港待两天,大约四天以后返回重庆,希望一到重庆就能看到你们发给我的第一份捷报。”他沉思一会又说:“希望苏常行动总队摸索一套乘虚出击的好经验,向忠义救国军各行动总队推广。”他想得很美,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希望我们的忠义救国军能够成为一支很有作为的部队,也让蒋委员长高兴高兴呢。”

杨卓夫想了想,讷讷地说:“报告戴局长!如果遇到日军溃退打不打?”

“也打。”戴笠显得很果断,“人家不是老说忠义救国军不抗日吗?所以也打。”他顿了一会,下面的话就不同了,“不过,打日军要适可而止。忠义救国的宗旨是一年前定下来的,仍然不变,主要是三大任务:首先是打新四军,其次是打和平军,第三是搜集新四军、日军、和平军的军事情报。”

杨卓夫趁戴笠上厕所去了,低声对周伟龙说:“表哥,我已经逼上梁山,那两千二百条枪,允许我使用半个月再奉还你好吗?”

周伟龙想到杨卓夫没有枪支怎么打仗?只好同意。他接着说:“那多余的一千五百支步枪,我和戴局长走后,你就派车给我送到上海去。”

人们常说:乱世出英雄。杨卓夫想到有戴笠的许愿,有周伟龙提供的枪支,有十里坳的地形地势,决心闯荡一下子,捞个副总指挥当当。那是副师级啊!他甜甜地想。

下午,戴笠和周伟龙一走,他就心急火燎地进行战斗动员,命令第三支队连夜赶到距离十里坳约两华里的栗山冲待命。第二天傍晚,他率领第一、第二支队和侦破连、警卫连约三千人,从南面悄悄进入十里坳,在一座山上隐蔽起来。

仲秋夜的山间,安详而清凉。远山近山,全都朦朦胧胧,像是蒙上了深灰色的头纱。这里夜的语言是偶尔几声叹息似的鸟鸣,偶尔几声狂怒般的豺狗叫唤,偶尔几声面临末日的蚁虫凄泣,使人感到神秘、恐怖、迷惘、凄切。

杨卓夫带着警卫连长王希武、侦破连长廖汉章睡在唯一的、临时搭设的帐篷里,敞开广阔而活跃的思维之路,思前想后,又伸展智慧的触角,去捕捉那荣华富贵的机遇。他在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当了十五年小学教师,正感到前途渺茫时,时任军统上海区区长的周伟龙见他灵敏机警,向戴笠推荐,让他当了侦破组副组长。不久,周伟龙任军统局二处处长,他是二处侦破科长。如今,他随着周伟龙的升迁,成为团级军官。现在,他老是憧憬着三个月,三个月,九十一天,平均一天要消灭十一名新四军或二十二名和平军,不算多!等敌人一溃退,一边组织兵力堵截猛打,一边等到交战双方都离开战地之后,派人去扯下尸体胸前的符号。凭符号向戴笠报账。噢!交个符号还得交支枪啦?对了,花钱去香港购买一批,深更半夜冒充新四军或和平军把附近几个乡公所的枪支夺过来,万一还不够数,表哥他准会给予照顾。好家伙!三个月,四十岁,副师级,真不知是杨氏家族的哪家祖坟显灵!

“喂!王希武,廖汉章,你们根据过去掌握的情况分析分析看,明天,或者后天,我们碰上的第一仗,是新四军主动出击日军与和平军,还是日军与和平军主动出击新四军?”杨卓夫因极度兴奋睡不着觉,把睡在他左右两旁的两个亲信叫醒,想从他们嘴里得到足以安神的东西。

“依照过去的情况判断,新四军主动出击的可能性大。”廖汉章也睡不着觉,他想的比杨卓夫还美,说完故意哈欠连连。

“同意廖连长的分析。”王希武从梦中醒来,脑子昏昏糊糊,想了好一阵,才明白杨卓夫的用意,又补充说:“新四军那些人总是拿生命下赌注,不论打了胜仗还是打了败仗,总是主动出击。比如大前天那次战斗,开始新四军打胜仗,后来对方的增援部队一到,他们就招架不住了,结果一路溃退,被对方追了三里多路,真是屁滚尿流!可是,昨天上午他们又惹火上身,结果又被对方追了好远一段路。”

“但愿新四军主动出击。嘻嘻!一个抵两个哩。”杨卓夫高兴极了,“这回,希望二位多动脑子,想方设法在三个月内歼灭一千名新四军。昨天下午,我对你们和三个支队长讲了,戴局长寄予我们很大的希望,也给予我们很大鼓励。到时候,水涨船高,我让二位都当团一级的军官。”他感到踏实了,拿出手电筒照了照手表,“凌晨三点了,睡一觉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发亮,躺在帐篷里的杨卓夫,裹着被单背靠树身坐着的士兵都还在睡梦里,被突然从对面山上传来惊天动地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惊醒过来。

“是怎么回事?”杨卓夫一骨碌从地铺上爬起来,神经紧张到了极点。

“请王连长照顾好杨总队长,我出去侦察侦察,再向总队长报告。”廖汉章也一副惊慌的样子。

廖汉章的左脚刚迈出帐篷的门,枪声陡然停止,旋即从对面传来了洪亮的喊话声:“请苏常行动总队的官兵们听着!我们是日本皇军与和平反共建国军,你们已经被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若不相信,恭请诸位先听听里一层的枪声。”

紧接着,密集的枪声从东西开始,围绕着杨卓夫他们的宿营地,顺序地由东自南,自西,自北响了一大圈。“再恭请听听外三层的枪声。”喊话人的语气充满着鄙薄情调。于是,又在距离半里以外的地方,按原来的顺序响了一大圈枪声。

“先生们总该相信了吧!”那洪亮的嗓子又喊起来,“诸位若想谋求一条生路,请杨卓夫先生派代表过来交涉投降事宜,若都感到做人没意思,我们愿意效劳送诸位去西天那个极乐世界。何去何从,请十五分钟内做出抉择!”

黎明,仿佛被激烈的枪声吓跑了似的,白昼提前到来了。树林里虽然仍很阴暗,但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山上的人影在晃动。

杨卓夫从接受任务到现在,从来没有往坏处着想过,更无投降的思想准备,一下子乱了方寸。他心急如焚地望着廖汉章、王希武和慌慌张张跑进帐篷的两个支队长,惶恐地说:“我们怎么会被包围了?敌人怎么这样快便发现了我们?是死还是活?你们说怎么办?”

“坚决抵抗到底,就是死也不投降!”廖汉章首先表明态度。

“我的意见,集中火力打开一个突破口冲出去!”二支队长说。

“除了突围,再没有别的出路。”一支队长附和着说。

“刚才听枪声,我们的确被层层包围了,冲得出去吗?就算插翅也难飞呢!”王希武面对严酷的现实说话。

下属们的这些话,杨卓夫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蓦然,他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一定是我们队伍里出了叛徒,向敌人告了密!”他仿佛一下子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你们说,这个叛徒是谁!”他虎视眈眈地瞪着大家,“是你们四个人中的谁?”

廖汉章暗暗一惊,但很快镇静过来,因为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原来,廖汉章在四个月以前,就与汪精卫的特工总部上海特区句容秘密联络站站长唐杰恒勾结在一起了。他获得的报酬,除了提供一次情报腰包里增加一笔金钱外,就是等到把苏常行动总队彻底摧垮,让他去南京特工总部担任要职。杨卓夫与和平军交战的一胜两败,之所以有那一胜,因为廖汉章还没有与唐杰恒挂上钩。昨天下午,他听了杨卓夫的战斗动员,就以上街买东西为由与唐杰恒见了面。三个小时之后,这情报就到了盘踞在十里坳的和平军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