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红顶商人胡雪岩(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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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为结交战略合作伙伴,胡雪岩在赌场设局做人情(3)

庞二不免觉得奇怪。他在想,莫非他意有不足?这个疑惑的念头,一起即灭,那是绝不会有的事!然则必是在想一句什么交代的话。这交代,并非道一声谢,就可以了事的,三万二千银子不是小数目。庞二对自己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已觉得很得意,当然还想再听两句“过瘾”的话,大少爷的脾气,就是这样。刘不才的感动,不言可知,不过他倒也没有让这笔飞来之财冲昏了头脑,心想,胡雪岩的意思,是要自己争取庞二的信任,最好还能叫他见自己的情。现在分到了这笔巨数,就得见人家的情了。再说,赌场里讲究的就是“现钱”两个字,当时讲好四六成比例合伙,就该先出本钱,把身上的三万银票交了过去,到此刻来分红,就毫无愧怍了。虽然庞二是有名的阔少,不在乎此,但人家漂亮,自己也要漂亮,这才是平等相交的朋友,不然就成了抱粗腿的篾片,说话的分量大不相同。

道理是想通了,要交庞二这个朋友,要替胡雪岩办事,这笔钱就不能收。不收呢,到底是三万二千银子,加上前一天赢的一万多,要把“敬德堂”恢复起来,本钱也够了。

因为出入关系太大,决心可真难下,但此时不容他从容考虑,咬一咬牙在心里说:铜钱银子用得光,要想交胡雪岩和庞二这样的朋友,今后未见得再有机会。

于是他做出为难而歉然的神色,笑一笑说道:“庞二哥,你出手之阔是有名的,这等于送了我三万二千银子。我不收是不识抬举,收了心里实在不安。我想这样,做朋友不在一日。以后无论是在一起玩,还是干啥正经,总还有合伙的机会。这笔钱,我存在你这里。”说着,把那个信封放回庞二面前。

“你——”庞二搔搔头皮,“没有这个道理!我们一笔了一笔,以后再说,无论一起玩,还是干啥正经,总有你一份就是了。”

刘不才急忙拱手:“庞二哥说到这话,当我一个朋友,这就尽够了!来来,吃饭去!”

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庞二无可奈何,只好在那个信封上写了“刘存”二字,藏入抽斗。

等吃了饭再赌,刘不才觉得刚才那样做法,对胡雪岩的委托来说,已经做到,所以心无牵挂,全副精神摆在赌上,用“冷、准、狠”的三字诀,在周五所摇的二十摊中,只下了三次注,看准了“老宝”打两千银子的孤丁,赢了六千,连本带利再扑一记,变成一万八。第三记收起一万打八千,如果赢了,就是两千变成三万四,除去本钱,恰好是那辞谢未受的三万二千银子。结果吃掉了,周五的庄也做完了,刘不才赢了八千银子。

以后换了推牌九,赌到天亮,没有什么进出,而刘不才觉得三四天工夫就赢了两万银子,大可知足。

伸个懒腰,离开牌桌,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顿觉强光眩目,闭一闭眼,再从那难得几家有的外国玻璃窗望出去,不由得讶然失声:“好大的雪!”

“真是!赌得昏天黑地,”高四也说,“外面下这么大的雪都不知道。”

“雪景倒真不坏!”刘不才望着弥望皆白的西湖说,“庞二哥这个庄子的地势真好,真正是洞天福地。”

“你说好就不要走。”周五赌兴未已,“多的是客房,睡一觉起来,我们再盘肠大战。”

刘不才遇到赌是从不推辞的,但此时想到胡雪岩的正事,而他本人又早已回城,必得跟他碰个头才谈得到其他,所以推说有个紧要约会,宁可回了城再来。

“再来就不必了。”庞二说道,“今天歇一天吧!如果有兴,倒不妨逛一逛西湖,我派船到涌金门码头去等你们。”

一听这话,周五先就将脖子一缩,“我可没有这个雅兴,”他说,“不如到我那里去吃火锅,吃完再赌一场。”

“不行!”庞二笑道,“我这个地方,就是赏雪最好,我也学一学高人雅士,今天不想进城。”

高四也说有事,还有几位客,都不开口,周五的提议,就此打消。在庞家吃了丰盛的早饭,各自坐轿进城。刘不才不回钱庄,直接到一家招牌叫“华清池”的澡堂,在滚烫的“大汤”中泡了一会,躺在软榻上叫人捶着腿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还不想离开澡堂子,喊来一名跑堂,到馆子里,叫菜来吃饭,同时写了张条子,吩咐送到胡雪岩家,说明行踪,请来相会。

等他就着一只十景生片火锅,喝完四两白干,正在吃饭时,胡雪岩到了,一见他便很注意地说:“你今天的气色特别好。想来得意?”

“还不错。一切都很顺利。等我吃完这碗饭,再细谈。”刘不才说,“天气太冷,你先到池子里泡一泡。”

于是胡雪岩解衣入池,等他回到座位,刘不才已很悠闲地在喝着茶等。炕几上摆着个信封,看上面写着两行字:“拜烦袖致雪岩老哥。”“你昨天怎么不等庞二把摊摇完,就走了?”“我自然要先走,不然,到晚上‘叫城门’就麻烦了。”胡雪岩说,“我开了两张票子,带在身上,交是交了给庞二,号子里有没有这么多存款,还不知道,必得赶进城来布置好。”

“亏得庞二不曾输掉,否则就麻烦了。”刘不才这时倒有不寒而栗之感,“你想,我说了跟他四六成合伙,倘或连你这十万一起输光,就是二十万。我派四成,得要八万,划个账,找两万银子。十万剩了两万,险呀!这种事下次做不得了。”

“你也知道做不得!”胡雪岩笑道,“你在场上赌,等于我在场外赌。不过我这场外赌,无论输赢,都是合算的。”

“赢了是格外合算。你看!”刘不才把信封推了给他,说明经过。胡雪岩这时才打开信封,把他自己的两张银票收了起来,扬着庞二的那张五千两的银票说:“我当然不能要他这五千银子,但也不便退回。只有一个办法,用他的名义,捐给善堂。昨天夜里一场大雪,起码有二三十具‘倒路尸’,我钱庄里已经舍了四口棺材了。”“‘做好事’应该!我也捐一千银子。”“算了,算了!”胡雪岩不便说他有了钱,“大少爷脾气”就会发作,只这样阻止,“你要做好事,也该到湖州去做!杭州有我,不劳你费心。”

刘不才有些发觉了,略显窘色地笑道:“其实我也要别人来做好事,自己哪里有这个资格。”

“闲话少说。”胡雪岩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舍间去谈。”

全权委托

于是两个人穿衣起身。刘不才是第一次到胡家,想到他侄女儿,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不知道胡雪岩在湖州另立门户,胡太太是不是知道。倘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免尴尬,因而便有畏缩之意。但转念又觉得这是机会,可以看看胡太太为人如何?将来跟芙蓉是不是相处得来?

就这样踌躇着,走出华清池时,脚步就懒了。胡雪岩回身一望,从他的脸色,猜到他的心里,觉得必须交代一句。

“三叔,”他说,“在湖州的事,见了内人,不必提起。”这句话解消了刘不才心里的一个疙瘩,脑筋就变得灵活了。“那么,”他提醒他说,“你也不能叫我三叔!脱口出来,就露了马脚。”“不要紧。倘或内人问起来,我只说我先认识你侄儿,跟着小辈叫,也是有的。”“算了,你叫我别样。我也不想做你的长辈,宁愿做朋友。”“是的!刘三爷。”这是“官称”,刘不才欣然同意。一起坐轿到了胡家,拜见胡雪岩的母亲和妻子,刘不才口称“伯母”、“大嫂”。看这位“胡大嫂”人虽精明,极顾“外场”,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悍泼妇人,刘不才替芙蓉放了一半心。

于是围炉把酒,胡雪岩开始谈到庞二,“你晓得的,我现在顶要紧的一笔生意,是上海的丝。”他说,“我既然托了你,以后也还要共事,我不必瞒你,年关快到了,各处的账目要结,应该开销的要开销,上海那批丝,非脱手不可。”

“嗯,嗯!”刘不才生长在湖州,耳濡目染,对销洋庄的丝自然也颇了解,“现在价钱不错呀!不如早早脱手。摆到明年,丝一变黄,再加新丝上市,你就要吃大亏了。”

“是的,眼前的价钱虽不错,不过还可以卖得好,说句你不相信的话,价钱可以由我开。”

“有这样的好事!”刘不才真的有些不信,反问一句,“那你还在这里做啥?赶紧到上海去呀!”

“对!就这几天,我一定要动身。现在只等庞二的一句话。”这一句话就是要取得庞二的承诺,他在上海跟洋商做丝的交易,跟胡雪岩采取同样的步骤,胡雪岩已经得到极机密的消息,江苏的督抚已经联衔出奏,因为在上海租界中的洋人,不断以军械粮食接济刘丽川,决定采取封锁的措施,断绝内地与洋人的贸易,迫使其转向“助顺”。这一来,丝茶两项,来源都会断绝,在上海的存货,洋人一定会尽量搜购,只要能够“垄断”,自然可以“居奇”。

“原来如此!”刘不才很有把握地说,“这庞二一定会答应的,挑他赚钱,何乐而不为?”“话不是这么说。”胡雪岩大摇其头,“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

刘不才是不大肯买账的性格,“我倒不相信!”他说,“庞二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凭交情,自然会答应。交情不够就难说了。你要晓得。第一,他跟洋人做了多年的交易,自然也有交情,有时不能不迁就;第二,在商场上,这有面子的关系,说起来庞二做丝生意,要听我胡某人的指挥。像他这样的身份,这句话怎么肯受?”

想想果然!刘不才又服帖了,笑着说道:“你的脑筋是与众不同。这样一说,我倒还真得小心才好。”

“对了!话有个说法。”胡雪岩接下来便教了他一套话。刘不才心领神会地点头,因为休戚相关的缘故,不免又问:“万一你倒扳价不放,洋人看看不划算,做不成交易,岂非枉做恶人?而且对庞二也不好交代!”

“不会的!”胡雪岩答道,“外国的丝,本来出在叫做意大利的一个国度,法兰西也有。前个七八年,这两个国度里的蚕,起了蚕瘟,蚕种死了一大半,所以全要靠中国运丝去。原料不够,外国的丝厂、机坊都要关门,多少人的生计在那里!他们非买我们的丝不可。羊毛出在羊身上,水涨船高,又不亏洋丝商的本,怕什么!”

“你连外国的行情都晓得!”刘不才颇有闻所未闻之感,“怪不得人家的生意做不过你。”

“好了,好了!你不要恭维我了。”胡雪岩笑道,“这些话留着跟庞二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