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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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幸运的三叶草(6)

他点头,是的,一个美丽的淡蓝色的花瓶,你常常喜欢插几枝百合在里面。

那它是怎么碎的?关于它,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走过去拥紧她说,是我一不小心打碎了它。疼痛又一次攫住了他。而她,已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些美丽完整的陶艺。她一件一件地拿起又放下,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

是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车祸过后,从黑暗中醒来的她生活中似乎只剩下现在了。

周末,她哪儿都不去,只是坐在画架前画幻想画,而他就坐在她的身后。突然,她转过头来问他,你说我以前的画已经画得很有名气了?他笑着,当然了,你的画被很多杂志和出版社要去做插图。

那,我除了画幻想画还做别的吗?比如做什么工作,喜欢去些什么地方?

你那时候是一个杂志社的美编。你没事的时候喜欢去老木头咖啡屋坐一整个下午,你说那里的音乐顶适合你。你偶尔喜欢躲起来——也就是玩失踪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着急,但总是在大家着急得想要报警的时候你却兴冲冲地回来了,然后还兴冲冲地让大家分享你的乐趣。你那时候最常去的就是一些古镇,每次你都会带回来一些以斑驳的老墙和破旧的木屋子做背景的照片,那些照片里你笑得像个小疯子。

她听着,却不住地摇头。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他带着她去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当她看到那几个字——碎片陶吧,她欢呼着说,对,我来过这里。当他带着她推门进去时,她说,对,就是这种感觉。当他们沿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拾阶而上,她说,是这里是这里。然后她径直走过去坐在转盘前,手法娴熟地操作面前的一切。他简直呆了。从来,都是他坐在那里操作,而她坐在他身后喝茶听音乐看着他,不曾触碰过陶泥的。

从此,她便常常去碎片陶吧,然后兴高采烈地带回来一件又一件她亲手做的陶艺。过往在她的意识里成了零零星星的碎片。她想努力地组合,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

一天她突然又问,虹是谁,我怎么总是想到这个名字。

他愣了一下,摇头,我们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叫虹的人。她看着他,半天后开心地笑了,哦,你知道吗?我总是会想起一个叫虹的女人,总觉得她在和我抢最心爱的东西。他再次拥紧她,别胡思乱想,没人能抢走你的任何东西。

她曾经说,没有你,我一定会死掉的,我确定。说时她的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但他还是在她不顾一切的爱情里看到了虹。耀眼的虹像一块磁石,他迷失在强磁场中。

她就是在他和虹又一次很近地坐在碎片陶吧的那个下午,跑回家打碎了那个蓝色花瓶,然后在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中躲进了黑暗里。那个花瓶的名字叫爱情的淡蓝色,是他为她而做的。很久以后他都一直认为,那场车祸是她当时所希望的,是她希望躲起来的另一种形式。

她说,你说的是真的吗?车祸之前我真的很爱你吗?可是你真的像一个陌生人,真的。说完后她歉意地低下了头。

他轻轻地拉着她的手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永远守着你,而你也同意我永远守着你。

她轻轻地点头,然后走向落地窗前的画架。

翠花,上酸菜

夏阳

矿区不大,横竖也就两三条街,更像一个村落。所以临近年底,当老郑带回来一个东北女人时,不到半天的工夫,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矿区。

这女人叫翠花,身材高挑,白皙秀美,说话带着东北那旮旯独有的卷舌尾音,唱歌般好听。大家把老郑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感叹老郑四十多岁,出去打了几年工,竟然交了桃花运,带回来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媳妇儿。大家羡慕地看着老郑,那几个三十好几甚至四十出头的老光棍更是把老郑堵在门口,嚷道传授秘诀。老郑诡秘地笑笑,没有做声。

翠花来了以后,老郑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翠花是个勤快的女人,一天到晚忙里忙外,缝补浆洗,把老郑家拾掇得干净亮堂,纤尘不染。尤其是饭菜,老郑和前妻生下的两个孩子,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有一顿没一顿地吃食堂了。翠花学着她东北老家的生活方式,经常变着花样下点面条,熬点小米粥,蒸一笼豆包,或者煮上一锅饺子,把一家人的日子调理得有滋有味。

翠花善烹饪佳肴,最拿手的是东北酸菜。她在街市上买了一堆大白菜,泡在大水缸里,浇上滚烫的沸水,撒上盐,稍微冷却后,用塑料布包了个严严实实。年底南方矿区的天气,虽然比不上东北那里冰天雪地,但也算是天寒地冻了。几天后,翠花从缸里扒拉出一棵被腌制过的白菜,洗干净,切成细丝,加入五花肉和红薯粉,在火上小心地炖着。不一会,屋子里便弥漫开来一股扑鼻的香味,一尝,酸甜可口,既下饭,又当饱,颇有几分东北当地的风味,把老郑和两个小孩乐得眉开眼笑。

老郑一家喜欢吃翠花做的酸菜。

那时,雪村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刚刚在大江南北流行开来,模仿最后一句唱白成了老郑家最快乐的节目。老郑和两个小孩一边敲着碗筷,一边偷眼往厨房里瞅,看到翠花的酸菜快要上桌时,老郑便学着雪村的鸡腔唤:翠花,上酸菜!紧接着,两个孩子也欢天喜地地喊:阿姨,上酸菜!好咧——翠花在厨房里应了一声,“锵、锵、锵”,翠花踩着京剧里的鼓点,风摆杨柳腰,春风满面地端上来一大盆酸菜猪肉炖粉条。一家人吃着,闹着,欢声笑语不断。整个屋子里热气腾腾,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氤氲开来,定格在墙上,像画上画的一样。

老郑家的欢声笑语,让那几个老光棍儿整宿整宿地失眠。他们妒忌不已,暗骂,老郑这狗日的,早死早好!死了,腾开地儿,老子好接班。

自从来了翠花,这帮老光棍只要闲着没事,就喜欢在老郑的房前屋后转悠,踮着脚尖使劲往里面瞟,像一群饿得眼睛发绿的猫儿,围着水塘里的鱼儿瞎打转。也有胆大的,趁老郑不在家,找个借口闯进院子,借个火儿点烟或者寻两根小葱,没话找话,涎着脸和翠花套近乎。老郑叮嘱翠花:别理会他们,都不是啥好人。翠花吐了吐舌头,小孩一样扮了个鬼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春风绿草后,气温日渐回暖。一个傍晚,老郑下班回家(翠花来后,老郑就在矿区附近寻了份工作),在快到家门口时,远远地看见翠花和老柴在自家院里拉拉扯扯。老柴今年三十六了,远近闻名的一个光棍儿。待老郑一进院子门,老柴把手里的一块红布往翠花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走了。老郑一看,眼里喷火,扬手掴了翠花一耳光,嘴里骂道:都叮嘱你多少次了,你……你咋就狗改不了吃屎哩!

翠花没想到老郑会动手打她。翠花憋屈地僵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嘴里叨咕,你咋就不能相信我?你咋就不能相信我?

这事儿没等天黑就水落石出了。原来是老柴的嫂子要出嫁女儿,托老柴捎来一块被面,请求擅长针线活儿的翠花帮忙绣幅鸳鸯戏水图案。人家老柴和其他光棍儿不一样,根本不愿意揽这差事,是被嫂子骂来的。当时老郑所看到的拉扯场面,是翠花担心老郑心眼多,想拒绝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老郑还真冤枉了人家翠花。老郑知道自己错了,又是道歉又是哄,大骂自己狗眼瞎了,赌咒发誓以后决不重犯。翠花扭着个身子看天花板。老郑又换了一招,扒自己衣服,脱得只剩一条裤衩,在屋子中间转圈儿,问翠花麻绳搁哪儿了。翠花不解地问你寻麻绳干啥。老郑说,负荆请罪呀,书里不都是这样写的?翠花扑哧一声,笑了。

晚上睡觉时,老郑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把银行的存折和密码都交给了翠花。翠花感动得一把抱住老郑,像一条鱼儿游进了他的怀里。

第二天,临近晌午,老郑才睡眼惺忪地醒来,发现翠花不见了,屋里屋外寻了个遍,踪迹皆无。隔壁说一大早看见翠花蹬个三轮车急匆匆地走了。老郑心里一惊,赶紧翻箱倒柜,忙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自家的存折。

翠花卷款跑了。

妈的,翠花把老子所有的钱都骗走了!老子蠢得跟猪一样,老老实实地把存折和密码都告诉了她。老郑气得火冒三丈,坐在街中心的樟树下破口大骂。四周很快围拢了一帮人。老郑对大家激动地说,你们知道翠花以前是做啥的吗?你们知道翠花以前是做啥的吗?她是做鸡的!做鸡的就是做鸡的,像狗,永远改不了吃屎……

几个老光棍掩着嘴偷笑,彼此挤眉弄眼,也有人表示同情,好言劝慰老郑。

突然,一个小孩指着公路上大声嚷道:郑叔叔,你看,谁来了?

大家循着孩子的话往公路上望去——刚好是一个陡坡,翠花正推着三轮车吃力地升了上来。她两腿弓起,身体绷成一张弓,气喘吁吁,使劲往坡上拽。她的车上,驮着一个硕大的冰箱。

大家顿时明白过来,又是轰地乐了。

围观的人群知趣地散去。几个老光棍儿一边散,一边恋恋不舍地交头接耳,拿目光狠狠地剜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