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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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霞光是太阳开出的花(3)

咱不做那事,刚得的奖学金,给你买了条裤子,本来想买条好的,但钱不够,等将来会挣钱了,咱给您买最好的裤子。

你怎么知道爸的裤子丢了?

爸,你别生气,煤子爸也在矿下,煤子前天告诉我,他爸无意中说矿下有危险,我便多了条心眼,不想让你上班,裤子是我偷的,昨天塞在柴垛里,被您发现了,今天索性我给扔进了东河里。

你个兔崽子,我非揍你不可。男人说着说着,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那夜,他喝了无数的酒,流了无数的泪,直到东方鱼肚白。

绝壁上的青羊

申平

老葛发现绝壁上的那只青羊已经好几天了,但是那只青羊一点也不知道。它每天照例在绝壁上时隐时现,在凸凸凹凹、石缝荆棘中找草吃。

这天青羊又出现了。它如履平地地在峭壁悬崖上穿行,一点也没觉出今天和每天有什么不同。当它跃上一个平台,欣喜地吃着上面的嫩草时,它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了,它嗅到了一股味道,对,是那种比老虎豺狼更恐怖的味道。它惊恐地抬头四望,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它犹豫徘徊,猛地感到一条后腿被什么给缠住了。它低头一看,知道大事不好。套子!它被猎人下的套子套住了。青羊拼命挣扎,但越是挣扎,套子就勒得越紧。青羊只好不动,静待那最危险时刻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青羊听见绝壁上面有响动,接着,一个人拽着绳子下来了。这个人就是老葛。老葛一看套住了青羊,不由喜出望外。他喊了一声:太好了,这回我儿子有救了!

青羊听见老葛的喊声,立刻回应了一声绝望的哀叫。它使出平生力气猛地一挣,未果;随后就把自己的身体弯成一张弓,把两只犄角变成两把利剑,杀气腾腾直对着老葛,做好准备给他以致命一击。老葛一看青羊这架势,就有点害怕。他的脚不敢踏上平台,就那么悬在壁上想办法。说起来老葛并不算是个猎人,只是小时跟他爹上过几次山罢了。后来他爹死了,也禁猎了,他除了偷偷摸摸地套过几只野兔解馋外,根本就没打过什么大牲口,更没有打过青羊。要知道,绝壁上的青羊那可是神物,凡是能挂住雪花的地方它都能上去,你说它神也不神?可是为了给儿子治病,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老葛打量着青羊,他活到40多岁还第一次看到活的青羊。这家伙除了毛是青黑色的,其他和常见的山羊好像也没多大区别。但是据说青羊浑身都是宝,它的骨肉治跌打损伤有特效。老葛记得小时候他扭了腰,只喝了一盅滴入青羊血的酒,立马就好了。他的儿子瘫在床上好几年治不好,现在青羊给他带来了希望。可是怎样把青羊从绝壁上弄回去却是个问题。又不敢去喊人,怎么办呢。

老葛开始跟青羊说话。他说青羊啊,你不要怪我,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啊!你知道吧,我家原来也是村上的富户哩,可是自从我儿子摔坏了腰,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这年头咱农民真是生不起病啊,对咱态度好坏咱都能忍,关键是那药贵得吓死人啊,万把块钱三下两下就没了。我花了十几万,把家底都折腾光了也没给他治好。现在我是一贫如洗啊!孩子说爸爸,咱别治了,就这样吧。你说我这当爹的能忍心吗?这不,我就来找你了……

老葛说到这里眼睛有点发潮,他奇怪青羊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因为它那弓着的身子逐渐放松了,头也抬了起来。它瞪着一双灰黄色的眼睛开始打量老葛。它似乎在说:你这个人啊!你儿子有病就来害我的性命,你也太不仗义了吧。你难,那我们青羊容易吗?为了躲避猛兽和你们人类的杀戮,没办法我们都躲到这绝壁上来了,可你们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们好狠毒啊!

老葛看着青羊的眼睛,他很快就明白了它的意思,脸上不由一阵发烧。他又说:我的好青羊哩,我知道你恨我,那你就恨吧,不行下辈子我变青羊救你。你乖乖的,我用绳子把你捆住拉上去,你还能多活一会,不然的话,我只能在这里把你杀死。唉,我可从来没有动过刀啊,你千万别逼我啊!

老葛说着,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平台,现在它和青羊只有几步之遥,彼此能清楚地听见对方的呼吸甚至心跳声。老葛忽然看见青羊的眼睛里流出泪来,它随后又岔开后腿,哗哗地撒了一泡尿。青羊一撒尿,老葛看清楚了,这是一只怀了孕的母羊,后腿间的两只奶都已经鼓起来了。老葛的心就咯噔了一下。他想怎么会这么巧呢,怎么偏偏就是一只母羊呢!如果我为儿子杀了它,那就等于害了两三条性命啊。哎呀呀,那样可是造了大孽、缺了大德哟!

老葛软软地坐下来,他忽然想哭,但是嘿嘿了几声却哭不出眼泪来。他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冒着摔死和坐牢的危险捉到了一只青羊,却偏偏是个母的,老天爷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老葛猛地跳了起来,喊了一声还他娘的管那么多!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子,他龇牙咧嘴一步步走向青羊,又喊了一声你活该、活该!刀子就闪着寒光刺了出去……

待老葛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平台上早已不见了青羊,只剩下被挑断的套子躺在那里。老葛点了点头,对自己伸出了一个大拇指。他吐了口痰,抓住绳子开始往绝壁上爬。才爬了几步,他就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把绳子在腰间缠了几道,就那么挂在绝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朦胧中,他似乎听见耳畔有青羊的叫声,随后青羊的叫声又幻化成了村长的声音,他在喊:老葛你个狗日的,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你还敢来绝壁上捉青羊,你这是犯罪,也是找死,你懂不懂!你家的事你不要急,现在开始搞合作医疗了,还有村里乡里也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老葛往上看,却没有看到人,也不知道声音是真是假。

老葛就继续挂在绝壁上。他穿着青色的衣服,远远看去,活脱脱是一只青羊。

捕鱼者说

夏阳

水上漂在48岁那年,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外乡女子。这女子叫秀珍,28岁,水灵灵的,让人一看就舍不得把眼睛挪开。夏阳河上议论纷纷,说泉林好福气,他爹帮他寻了个叫人眼馋的媳妇儿。

泉林兴奋不已,撒腿跑到小卖部赊了一包好烟,脸上开着花,见人就递上一支。

月色刚刚笼上夏阳河,泉林就蔫了。

泉林质问父亲,你怎么睡我媳妇儿?

水上漂一脸疑惑,谁说是你媳妇儿?这是你妈!

啊?原来你不是给我娶媳妇儿!泉林蹦了起来。

水上漂苦笑,媳妇儿得自己娶!我把你养大不容易,你都26岁了,娶媳妇儿都不会?

泉林扑通一声跪下,哀求父亲,你都老了,看在我死去的娘的分上,你就把她让给我吧。

水上漂摇了摇头,一脚把儿子踹出房门。

于是,只大两岁的秀珍成了泉林的后妈。

秀珍来后,水上漂依然和以前一样,重复着他每天的快活。上午睡觉,下午赌博,晚上喝酒。喝得脸色酡红,半醉半醒,便去夏阳河上捕鱼。

银色的月光下,河面上波光潋滟。水上漂亮出了他的绝活儿。水上漂两腿扎马步,脚踩一舟,无桨无篙,扭着腰身,一摇一晃,一晃一摇,如同月光下的一枝凤尾竹,在水面上,舞姿婀娜。他收网的手指,上下翻飞,像在钢琴上弹奏着一支醉人的月光曲。而捕捞上来的鱼,肥美无比。起网的那一瞬间,鱼身上的鱼鳞,在月光的照射下,寒光闪闪。

把小鱼放生,用大鱼换钱,换了钱上赌桌,输完后笑笑,再在秀珍身上撒撒野,这就是水上漂的快活。

有一回,一个赌徒讥笑他老牛吃嫩草,抢儿子的被窝。水上漂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使劲地搓了搓,一边摸着牌九,一边回敬对方,老子有老子的世界,儿子有儿子的天下。人活在世上,只求自己快活就可以了,管什么狗屁儿子。

可惜,水上漂只快活了两年就死了。他不是被秀珍累死在床上,而是葬身江底。原因很简单。夏阳河上游建了许多工厂,河水日渐乌黑,鱼也稀少,水上漂只好把他月光下“跳舞”的场地移到了赣江。可是,他忘了,赣江不是夏阳河。

一个深夜,月色妩媚,水上漂喝得半醉,在秀珍身上忙完后,开始在波光粼粼的赣江上踩着渔舟撒着欢,玩他的水上漂。

一个浪头掀来,渔舟剧烈摇晃。脚力发飘的水上漂,马步没有扎稳,一个趔趄栽进江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月色妩媚,赣江朦胧。

江面上,一叶泊舟突然摇晃起来,摇晃了好一阵,才缓缓止住,传来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泉林,你真棒,比你爹强多了!

叫泉林的男人显然生气了,大着嗓门儿,你以后不准提我爹,一提他,我就来火!

瞧,你又吃醋了。

不是吃醋。他连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女人都要争,太不要脸了!怪不得死那么早,还水上漂呢!

女人剜了一眼男人。

算了,秀珍,不说了,毕竟我爹就死在这条江里。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女人叹了口气,说,夏阳河腻了,都可以点油灯了。没想到赣江也浅成沟沟了。唉!我们去哪儿找鱼?

男人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吸着,望着乌篷外的江面发呆。江面,几处礁石伸胳膊露腿,在月光下对峙着。

这时,女人似乎有了主意,急切地问男人,赣江下去是哪里?

鄱阳湖。

那去鄱阳湖吧。

男人嗫嚅道,电视里说鄱阳湖也快干了,只剩下五十平方公里,政府正在禁渔。

女人问,鄱阳湖下去呢?

长江。

那去长江吧。

不去,长江浪更大。赣江都把我爹淹死了,他还是水上漂呢。我们去长江,还不是送死?

女人沉思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长江下去呢?

大海。

女人不说话了。

许久,女人带着哭腔问,难道就没出路了?

男人幽幽地说,出路倒有一条,我有个同学在广东开电镀厂,可赚钱啦,我们可以去他那里打工。

女人眼睛忽地一亮,说,好啊!树挪死,人挪活。明儿我们卖了舟,一起去广东打工。

女人兴奋地钻出乌篷,站在舟头,对着南方的星空凝望起来。

男人又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沉默无语。

苍茫的月色下,瘦骨嶙峋的江面上,横着一舟。舟头站着一个女人,憧憬地望着南方。舟尾垂首坐着一个男人,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

要出远门了。男人小声嘀咕着,眼角处闪耀着一片泪光。

挺直的腰杆

鲁先圣

这是一个初冬的周末,我按照早就答应孩子的计划,开动了车子,我们要去鲁西南的乡村旅行。正在读初中的孩子要完成一个老师布置的考察课题:考察一个偏远的村子,然后写一篇考察作文。我对孩子说,我们就去鲁西南吧,那里是我们的故乡,对于那里的风土人情,爸爸是有资格当导游的。

从济南往鲁西南方向,有新通车的高速公路,也有220国道。我选择了国道,我想,我正可以借轻松的旅行,给儿子介绍沿途的乡村风景。儿子在车上手舞足蹈,一个学期了,他还没有出过城市,当满野的自然景色扑入眼帘时,他兴奋极了。

到了济南西南郊外的党家庄,我看到路旁有一个背着行李的中年男子在向一辆拉货的长途车招手。长途车没有停。这里是一座监狱,我猜测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刑满释放的人要回家去。我的车上只有我和儿子,正好顺路,就捎他一乘。我停下了车。看到车停在面前,他很吃惊。我问他:去哪里啊?他说:去梁山。正好顺路,我说:“你上来吧。”他很难为情地看着我,犹豫了片刻说:“我没有钱打出租车。”我笑了,我说:“我的车不是出租车,不要你的钱,顺路捎你。”

他千恩万谢地上了车。车子在起伏不定的山间公路上飞驰,城市的轮廓渐渐远去,一个个在山坡上错落有致的村子掠过车窗。

“十年了,我没离开过那座院子一步。”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很动情地告诉我。

我说:“出来了就好,回家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我还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

“十年中家里没有人来看过你吗?”

“没有,只是捎来过一些东西,我猜想妻子和孩子可能都走了。”

我渐渐知道,他就是十年前轰动济南的抢劫出租车大案的主犯。当年,他和另外两个酒肉朋友谎称去泰山,叫了一辆新出租车,半路上打昏司机把车抢走。破案之后他被判刑13年,因为在监狱里表现较好,提前3年出狱。

“我给家里丢尽了脸,妻子还能等我吗?我从来也没有奢望过人家会等我。我现在回家,就想看看父母,然后出来打工,我也没有脸面在故乡混下去。”

看着他无奈伤感的样子,我说:“也许,她还在等你。她知道你今天回家吗?”

“一周以前,当我知道出狱的确切时间以后我就给家里写了信。”

“也许,你的一家人都在你的村口等你呢!”我安慰他,尽管我也无法确定他的家究竟怎么样了。

“我的父母一直身体不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健在。他们如果健在,是不会原谅我的,我们家世代都是本分人家,他们本来对我寄予很高的期望啊,怎么能够想到我会变成一个强盗!”

我们一路交流着,距离他的家越来越近了,我分明看得出他的渴望与不安。他的眼睛中既有热切的渴盼,又有不安的惶恐。

“变化太大了,那个时候路没有这样宽,农村的房子也没有这样漂亮。唉,我家的房子肯定还是老样子,谁来翻盖啊!”他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才好。我说:“我送你到家吧,你还有很重的行李。”他马上回绝说:“不,不,怎么好意思,我跟了你一路了,已经够麻烦了。”

按照我们那一带的风俗,客人到了家门口,是一定要邀请进门喝杯茶的。我说:“到了你家门口了,你不让我去喝杯茶吗?”他脸一红,很不好意思地说:“那是,那是,进家喝杯茶。”

他指挥着车子行驶在高低不平的乡村土路上,距离他的家门越来越近了,我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进了村子,我看到他故意低下了头。就在我们拐进一个胡同的一刹那,他立刻喊:“停车!停车!”车还没有停稳,他就跳了下去。我看见一对老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有几位乡亲站在胡同口上。

我看到他的眼泪夺眶而出,马上跳下车,双膝跪在老人面前。

我和儿子下车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我看到了他脸上坚定幸福的神情,也看到了他有力迈动着的双脚和挺直的腰杆。我问儿子:“你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生故事吗?”

儿子说:“我知道了,这个囚犯的家人并没有因为他犯罪抛弃他。”

是啊,他们没有抛弃他,他们在盼望着他回到自己的家,他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了。

我们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到他的家里喝了几杯茶,然后就返回济南了。因为我知道,儿子接受了一次最具体深刻的人生教育,他的考察也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拯救

临川柴子

李野向超市入口走去的时候,保安没有拦住他,因为超市没有理由阻止上帝的进入。

虽然李野脸色憔悴甚至还有些阴郁,但这并不影响他进入超市。

但是李野不会购买任何商品,相反,他是来毁灭这座超市的,他身上围着的炸药足够炸塌一层楼。

其实李野跟这家超市并没有结怨,他跟这座城市的任何人也不结怨,因为李野来自异地,他只是听说这座城里这家超市人气最旺,又是节日的前一天,很多人选择在此购物,他也闻风而来。

李野是一个艾滋病患者,他的生命将在不久消失,令他感到气愤的是他的艾滋病来得很无辜。李野是个洁身自好的人,生活非常有规律,也有过美好的青春和爱情,但当他染上这种疾病时,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