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每抓到“目标”,他的心里又是快乐的,那种感觉简直是难以形容的。只是由于自己的“突出”,女儿和妻子守在家里的境况就惨了。夜晚睡觉,常常就有一两块砖头或气枪子弹击碎他们家的玻璃。于是,女儿经常噩梦连连,她也被吓得神经衰弱了。他知道那是警告、恫吓。但愈是这样,他抓那些人时愈来劲儿。上次走时他刚装好的玻璃,这次回家又是千疮百孔。她索性不再装换,破碎的地方干脆用纸糊着。他问她为什么,她说反正来打的人总是不断,由着它去吧。他听她这么说,眼泪差一点儿就落了下来。自己再苦再累再孤寂都不要紧,只要她们母女别跟着担惊受怕就行。这就是他有时对自己的工作产生逆反心理的原因,但每次她都阻止他这么想。“你是优秀的,有什么比得上这个呢?”她说。
他决定走前再换一次玻璃。他不想让那残缺的玻璃时时刺伤她们母女俩的心。
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两个煤气罐,然后又帮她洗衣服。她不让他干,但他非常固执,她只好由他。干完家里的杂活,他就出了门。
她问他干什么去,他不告诉她。但她很快冲他喊了一嗓子:“玻璃的尺寸你带了吗?”他愣怔一下,心里更加酸涩。
玻璃的尺寸他还用带吗?他早烂熟于心了。客厅卧室阳台,总共五十六块玻璃,加上尺寸,他闭上眼睛也能回答出来。
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回来了,自行车的后架上驮了厚厚一撂玻璃。他满头大汗地将它们搬上二楼。
她非常诧异:“怎么买这么多?都用得上吗?”
他回答说用得上,然后就急手急脚地换起来。他眼里含着泪,但他努力不让妻子发现。
“这里还剩下一百多块呢,”她眉头微微蹙着问他,“没坏的玻璃也要换吗?”
他摇摇头,将她的手轻轻地抓在手里:“这是留着备用的。我计算好了,三个屋子总共五十六块玻璃,这里的一百一十二块,就是每块都给砸坏了,也够你换两回的。我希望下次回来时,看到的玻璃是完整的……”
妻子哭了,一下子扑在了他怀里。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将眼睛定格在晶莹透亮的玻璃上。
灵猴金毛
高玉芳
孙强丢了四岁的儿子小明。小明活泼可爱,眉清目秀,是患心脏病的妻子舍命给孙家留的根。他爷爷视如珍宝。一次孙强带着义子毛孩外地巡演时,爷爷一不留神,小明被人拐跑了!爷爷捶胸顿足,说是孩子丢失前,一福建男子来家讨过水喝。
从此,老孙带着义子毛孩踏上漫漫寻子路,常年流落在福建。
毛孩也是没娘的孩儿。是孙强路过山林时,一只冻死的老母猴从树上摔下,怀里吱吱叫的小猴被他揣回家,起名毛孩。
他这奶爸喂猴子高钙奶,让儿子喝普通奶粉。晚上被窝里,猴子和儿子一边一个。一天半夜,刚给儿子把完尿放回被窝,毛孩从被窝里一蹿,仰身架在老孙胳膊上,得意地眯着小眼叉开腿,尿盆里顿时嗤嗤有声。这待遇,义子也要享受。
毛孩平时活蹦乱跳,天生是个表演家。它金色长毛,金睛雪亮,长尾直竖,踱步轻盈从容。孙强训练它骑车、爬杆、翻跟头,跳水过天梯,还练会了口叼飞刀的绝技。过了秋收,他就带它四处卖艺。
流浪中,他洗头离不开猴子。毛孩捧着塑料桶立在他肩上,往头上浇水。可能站位偏,水流经常淋湿衣服,往脖子里灌。孙强也不在意,每次洗完总脱衣擦身,猴子就递上毛巾。
老孙有皮肤病,后背常刺痒难忍。手够不着痒处,就常让毛孩用爪子给他挠痒。猴子天生是挠痒痒专家,抓得老孙大呼小叫,疼痛中解痒又舒服。天长日久形成一种定式,只要身上痒痒,他就连拍巴掌,毛孩立刻会意,掀起他衣服就抓。
那年老孙走亲戚,留毛孩和儿子在家做伴。毛孩喜欢小明,因为小明的小手里总攥着糖块、水果之类。它围在他身边转,伸出小爪子讨吃,吃了还回报,给小明表演翻跟头,拿大顶,逗得小明哏哏笑,拍着小手连连鼓掌。这一鼓掌不要紧,毛孩像得了指令,蹿到孩子跟前,巴结地撩开他衣服,在他后背卖力地挠痒。小明疼得大哭小叫,毛孩以为他舒服,更卖力地挠。娇嫩的皮肤被抓得道道血痕、血乎流拉。
老孙回来一看,魂飞魄散!拿起棍子追打毛孩。毛孩边跑边回头委屈地看老孙。好汉不吃眼前亏,它满院乱窜,惊得鸡飞狗跳,哧溜上了树。
为寻找小明,每次演出,他都打出寻找儿子的横幅,上面贴着儿子的幼时照片。这样在福建找了几年,依旧渺无音讯。
一天,一个轿车司机在半路发现有只金毛猴子挡在路中间,任你鸣笛、威吓它它也不动,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司机。司机觉得蹊跷,下车一看,原来一个中年人倒在路边昏迷不醒。这昏迷的人正是孙强。司机赶忙将他抬送到医院,毛孩跟着闯抢救室,溜CT室,再钻进观察室,寸步不离孙强。谁撵它,它跟谁狠狠龇牙瞪眼。原来孙强患重感冒昏迷了。两天后老孙醒来,毛孩高兴得欢蹦欢跳。
一个星期天,他带毛孩来到县福利院门前的广场表演。毛孩的“挑水过天梯”节目需要水,孙强拎着塑料桶去院里找水,迎面碰上一个十来岁的红领巾少年。少年知道了事情原委后,扭身为他打来一桶。老孙感激地邀他进场里看。演出最后,亮出孙家独门绝技—口叼飞刀。
围观人群满满当当。毛孩站在离老孙七八米处,从容地来回走动,金睛闪光,瞄着老孙手里的飞刀。老孙大喝一声:看刀!一道寒光,飞刀箭似的刺向毛孩左颊,毛孩往左猛甩头避开刀尖,顺势张嘴叼住刀身。看客们齐声喝彩。紧接着老孙一把飞刀刺向它右颊,毛孩往右猛甩头又稳稳叼住刀身。第三把飞刀朝毛孩咽喉刺来。毛孩在老孙抖腕甩刀的瞬间,向后一个急空翻,飞刀已到它身下,让过刀尖,飞行中歪头叼住刀身,平稳落地。紧张的观众刚松了口气,正要鼓掌喝彩,老孙手里同时握起三把刀,口里“愤愤不平”:“好个猴子,我就不信刺不着你。”说着,他同时甩出三把飞刀。三把刀一起刺向猴子的左、右胸和咽喉。只见毛孩从容地来了个前空翻,两手翻腕,各反握住一把飞刀,眼看中间那飞刀飞了过去,猴子两腿一夹,正好夹住刀柄。所有接刀过程都在前空翻的动作中完成。最后毛孩稳稳直立站定。
全场欢声雷动。红领巾高兴地递给毛孩一块糖。这时孙强递给毛孩小铴锣,让他围着场子收演出费。谁知一向听话的猴子根本不加理会,只是围着红领巾打转转,不错眼珠地盯着他。老孙拿起鞭子吓唬它:“馋儿子,敛钱去!”红领巾笑着接过铴锣说:“大爷别打,我替他敛。”这时,毛孩却突然转身拎来塑料水桶,噌地蹿上红领巾肩头,冲着他头上狠狠一泼。可怜红领巾浑身精湿,成了落汤鸡。他忙脱下短袖衫,光着膀子拧起来。
“这泼猴!今是咋了!”老孙赶紧上前替猴子赔不是。这时他发现:红领巾背上有一道道细长的疤痕,像无数条长长的蚯蚓……
原来,早年小明被公安机关从人贩子手里解救,找不到亲人,由旁边这所福利院养大。
孙强现有二子:儿子和毛孩。
得罪“110”的后果
王卫斌
张三跟老婆离婚多年,陡然感觉生活枯燥乏味,就想故意弄出点事情来调剂一下。他安装了一部电话,每天晚上有事没事抓起话筒就乱拨一气,专拿女性逗乐,寻找刺激。每当听到对方被他的下流话气得尖叫、咒骂时,他就如痴如醉,觉得简直就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如是三番五次吃亏多了,女人们渐渐地识破了他的花招,一看到他的电话号码,接也懒得接,害得他竟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后来,他听说拨打110电话有警必接,又不用花钱,而且接线员大多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这天晚上,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家里打通了110报警服务台,阴阳怪气地问:“小妹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接线员客气地反问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呢?请问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吗?”
张三装着吃惊的样子又问:“昨天晚上我们刚刚在一起玩耍,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接线员一听,知道遇上变态狂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严厉地警告:“你是大白天说梦话吧?这里是公安机关接受群众报警求助的神经中枢,不是你随便可以撒野的地方,请不要恶意骚扰!”
见对方被自己激怒了,张三反而兴奋得两眼放光,越说越来劲:“哈哈,你明明屁股上生痔疮,还不肯承认!”
年轻的女接线员顿时羞红了脸,“叭”地一下就把电话挂掉了。
张三初战告捷,尝到了甜头,从此隔三岔五就对110的女接线员花样百出、胡搅蛮缠开了。接线员们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终于忍无可忍,经请示,果断地把他家的电话号码列入了“黑名单”,并依法对他进行了处理。
然而,此时的张三已经像吃鸦片似的打110电话打上了瘾,一天不打心里就发慌,他见在自己家里打不通了,干脆偷偷地溜到小区的公用电话亭,继续开展有声有色的骚扰活动。过了一段时间,公用电话号码也被110报警台锁定了。
这天周末,张三的独生女儿张得美从学校放假回到了家里,张三很高兴,特地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父女俩聚在一起尽情地享用。张三酒醉饭饱之际,心里突又躁动不安起来,一时心血来潮,向女儿找了个借口,竟跑到邻近小区公用电话亭拨打110电话。
这回接电话的是个新手,一下就被张三颠三倒四的疯言疯语糊弄住了,她担心漏掉了重大案情,不仅没有及时制止张三不怀好意的言行,还傻乎乎地引导他往下叙述,力求搞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呢。张三大喜过望,趁机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极尽挑逗、撩拨之能事,硬是占了个大大的便宜。新手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尴尬、羞愧得无地自容,赶紧手忙脚乱地挂断了电话。
张三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一路上高歌猛进,颇为得意。一脚踏进小区,突闻前面闹哄哄一片声响,只见自家门口黑压压聚集了一群人,齐把颈脖子伸长,仿佛一群觅食的鸭,朝他屋内东张西望。张三感到很纳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众人见他回来,纷纷让开一条路。张三径直冲进屋里,一眼就看见女儿张得美正赤身裸体瘫倒在地上,四周桌倾椅翻,一片狼藉。他慌了,一把抱起女儿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呼喊:“我的心肝宝贝,你怎么啦?”这时,“一群鸭”们回过神来,有的去叫医生,有的去喂姜汤,折腾了好一阵子,张得美终于缓过气来,“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原来,就在张三离家不久,一个流窜犯乘虚而入,欲对张得美图谋不轨。张得美连声呼救,并且奋起反抗,当时歹徒做贼心虚,有点手软腿抖,曾被她一度推出了门外。但她喊了半天,左邻右舍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龟缩在家里不敢动弹。张得美想打110电话报警,竟又打不通,急得她直跺脚。歹徒本来打算逃走,但见没有人出面干预,胆气大涨,复又折了回来,从窗口成功地翻进了张家,把张得美强行奸污了好几次,并且顺手牵羊把张家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然后从容不迫地撤离了作案现场……
张三闻言大惊,愤怒地谴责“一群鸭”:“你们见死不救,太恶毒了!自己不敢上前相救,难道打110电话报警也不会哇?”
几个婆婆、妈妈怯怯地说:“可是,我们家都没装电话。”
一个瘸腿老头叹息道:“打是打过一回公用电话,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打不通。”
张三一愣,猛地一捶胸口,吐出一口血……
停电五分钟
李子胜
晚上,我和老婆经营的小酒馆里顾客很多。我心情特别好,扫视坐满的食客,脸上抑制不住地微笑。
我注意到距离我不远的一男一女,隐约中,我听见这二位在用方言讲话,估计是来旅游的吧。他们的椅子旁边,放着个大旅行包。我还注意到一个小姑娘,大概和母亲一起在吃饭,小姑娘在微笑,母亲在给她夹菜。
突然,餐馆漆黑一片—停电了!
“糟糕,保险丝烧啦!”我叫起来,“快找蜡烛!”
这时,我听见餐馆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桌椅撞击声,随后是“哗啦”的粉碎声。心想,坏了,食客们摸黑要溜掉!
我大叫:“老婆,关门啊!”
黑暗中,老婆从门口处发出“哎哟”的叫喊。我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这倒霉的保险丝,偏偏这个时候烧断啊!
摸到手电筒,接好了保险丝,餐馆里又亮起来。急忙扫视餐馆,我傻眼了:只有那两个外地口音的男女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别的食客全跑光了。老婆坐在地上,委屈地咧着嘴。餐馆的合金拉门上的一块大玻璃被撞碎了,门上留下了一个人形。
“笨蛋!”我冲老婆吼。
“我……我拦不住,被推倒的……”
“奶奶的,真缺德!为了几十块钱,至于吗!”我咒骂着。然后,感激地走向那对男女,抓住那个男子的手,说:“佩服佩服啊,两位品质好,饭钱不收了—我请客!”
男子不好意思了,脸憋得通红,半天,他说:“我刚才……也想拉着媳妇逃跑。”
我笑了:“不可能啊,你们不是坐在这里吗!?”
“我……我们的旅行包不见啦!”男人说着,焦急地四周巡视,“所以……没逃。”
我突然醒悟,快步走到柜台后面,拖出那个黑色的大旅行包,尴尬地说:“包是我下意识拿的,没办法,尽量减少损失。—不好意思!”
“饭钱我加倍给,把包还给我们吧。”那个女人胆怯地说。
我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女人递过来的一百元钞票。
餐馆里沉默了。
“叔叔,给你饭钱。”忽然响起一个女孩稚嫩的声音,我看见,刚才和母亲吃饭的女孩站在我眼前,手里攥着张皱皱巴巴的五十元的钞票。
我眼睛一亮:“谢谢你,小姑娘。”
忽然,我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刚才不是也逃掉了,何苦还要回来啊?跑到半路有些害臊了吗?”
小姑娘撅起了嘴:“才不是呢!我今天生日,今天是我请妈妈,这钱,是作文比赛得的奖金!”小姑娘有些自豪。
“那你们为什么也跑到外边去了啊?”我有些诧异。
“刚才一片漆黑的时候,不知道谁拉错了手,我和妈妈是被人又拉又挤又推才到了外面!我们在马路对面一直等着,等到这里亮堂起来了,我们就回来了。”
餐馆里的人笑了。女孩的母亲,笑得最欣慰。
请和我保持距离
张爱国
十年前,我还是一名初中语文老师。那天刚下课,邮递员送来一封信。我一看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就知道又是哪一位刚毕业的学生写来的。这些孩子,总是在毕业后才想起当初的老师尤其是班主任的好,于是就常常写信,但又怕信到办公室后被别的老师看到而想起他以前的“臭事”,就不留地址和姓名。这个小伎俩,我见得多啦。
看着信封,我隐隐觉得这封信有些不寻常。看出来了,在收信人一栏,只写着“张爱国收”。往常,这一栏都是“张爱国老师收”或“张老师收”,甚至还有学生写“恩师张爱国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待看了信,我很吃惊,这位在信里也没留名的学生,整封信从头至尾都在辱骂我,不仅给我起了一系列侮辱性的绰号,还一次次说我是“误人子弟”,是教师队伍里的“害群之马”……
我很快就断定写这封信的是刚毕业的学生马力。马力为什么这样做?我想起来了,初二的一次,我批评他时的确过了分,一定是给他带来了伤害和怨恨。
虽然马力的信太过分,但我还是深刻反思了自己。反思的结论竟然是我真的有点在“误人子弟”。也在这时,我有了一个下海的机会,于是毅然辞了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