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青春一经典藏,止不住了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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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成长到一个地方,路过迷茫(3)

4.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省城,并进入一家事业单位。

爸爸得知这个消息,给我打电话,声音都颤抖了:“儿子,你比爸爸强……”

我微笑着,想:爸爸,我肯定不会像你那样过一生。

工作不到半年,新的问题来了。单位要盖一幢宿舍楼,只要交上一笔首付款,就可以分到一幢住房。其价格,比外面的商品房要便宜很多倍。可首付款至少要20万,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到哪里去凑这笔钱呢?

晚上我躺在床上长吁短叹。拼爹时代,什么时候都离不开爹!机会千载难逢,却眼睁睁地就要失去。

第二天,上班时,财务人员问我:“房子你不订了吗?”

我正要摇头,有人递过来一张汇款单,20万元的汇款单!给我的,汇款人竟然是我爸爸!

他哪里来的钱?我只是跟妈妈提说过这事,并没有向爸爸说起啊。

我给爸爸打电话。电话里,爸爸很平静地说:“儿子,我把我们家的房子卖了。”

我嘶哑着嗓子问:“这怎么能行?”

爸爸说:“我和你妈商量了,我们都老了,住在这镇上,干不动活也赚不了钱了,还不如回乡下种点瓜菜。我们乡下老家,不是还有两间草房吗?我们搬回去住。”

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那时候的父母,已回到乡下老家。

爸爸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车站接我。我想骑车带着他,可那辆自行车太旧了,我一上去,它就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爸爸笑着:“还是我来吧。”

我的行李,放在车后座。爸爸在车上慢悠悠地骑,我小跑着跟在后面。爸爸蹬车,每蹬一下,他的腰就深深地弓下去。他的身体,像一只大虾。

我想起小时候,爸爸说:爸爸是大马,要驮着你跑一辈子哩!爸爸,现在,你还是我的大马吗?

回到家,我环顾草屋,草屋狭小、黑暗,妈妈在屋里烙饼。我一边捡柴火,一边抱怨:“卖房子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爸爸坐在院子里,笑呵呵地说:“没啥好商量的!落叶归根,我和你妈都愿意回来。”

愿意回来住这样的草房子?我没有反驳,心里却一酸,落下泪来。我蹲在一个纸箱旁,翻看纸箱里的东西。

纸箱里居然装了那么多证书!有我的,有爸爸的,我的是三好学生证书,优秀团员证书……爸爸的,则是历年的劳动模范证书。更不可思议的是,纸箱里还有一个破炒勺。

我问妈妈:“这些东西怎么还留着?”

妈妈说:“你爸不舍得扔,没事就拿出来看。”

我摇摇头:“这个炒勺呢?”

妈妈笑了,问:“你还记得这个炒勺吗?”

往事像放电影般,一下子在眼前闪现:那个黄昏,我和一群小伙伴,一边跑,一边敲“锣”,嘴里喊着:“过大年,唱大戏,敲大锣,打大鼓……”那份快乐,漫延了整个童年。

我问母亲:“还留着它干吗?”

母亲想了想,说:“这个炒勺,是你爸作为劳动模范,厂长亲自发给他的。”

我呆住了。

炒勺黑乎乎的,混在一堆红红绿绿的证书里,更是显得不伦不类。父亲却一直保留着!父母回到乡下,能带的东西很少,却带回这只装满奖状、证书的纸箱。拼爹时代,我还以为自己无以可“拼”,现在却突然发现,勤劳,俭朴,坚忍,挚爱……父亲那里,有着我倾其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财富。

“过大年,唱大戏,敲大锣,打大鼓……”童音缭绕,我却双腿一软,跪在纸箱前。

爸爸送我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上了车,在车窗后看着他。爸爸的身影越来越矮小了,他不再是我的大马,而我,却长成了爸爸年轻时的模样。我挥挥手,心里哽咽着:“爸爸,以后,我是你的大马……”

秋天的童话

瘦尽灯花

晴朗第一次见到秦婉,是夏末秋初,在北京一所大学的迎新会上。当时阳光很亮,可是当秦婉从招生的桌子后面站起来,对他说:“晴朗是吧?欢迎来到经贸学院。”他就觉得这个一头栗色卷发的女孩子比阳光还漂亮,在他荒唐的最初印象里,她的睫毛似乎足有一尺长,盖住水汪汪的两汪碧泉。

和他一同考来的是发小华盛顿·李,至于为什么要叫这么个荒诞的名字,其实只不过为了显示他有学问。他的本名是土得不能再土的李得胜,这个名字让他大为羞愤,以至于矫枉过正,起了这么一个吓死人的花名。

华盛顿·李看见晴朗这副对着美女流口水的呆样,为保住他本来就不咋地的这张脸上应有的当代大学生的清高气质,狠狠地在他腰眼上捅了一下。

“妈呀!”晴朗一声惊叫,跳了起来,成功激起笑声一片。而这个大他们一年级,受命当他们辅导员的学姐秦婉,只是十分矜持地动了下嘴角。

够清高,晴朗想,我喜欢。

晴朗的喜欢,就是真的喜欢。

秦婉是本院话剧团的团长,他就跑去应征团员,然后三天不刮胡子,三天不吃饭,好扮演一个跑龙套的乞丐,在秦婉这个绝对主角面前一摇三晃地走过。他听说秦婉爱去体育馆看学生打篮球,就凭着不到一米七五的身高,和之前练过一招半式的马虎功夫,加入篮球队,给人家当替补。好容易轮到他上场,还给一个坏家伙一脚铲在膝盖骨上,出风头不成,倒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种种行径,不一而足。

华盛顿·李时常恨铁不成钢地念叨:没救了你,没救了。

晴朗说,老子乐意。

华盛顿·李更恨铁不成钢了。

但是他还是拿过晴朗的餐盘冲过去打两人份的饭,因为晴朗瞄见秦婉高挑婉妙的影子,早魂飞天外,呆在原地动不了了。人家根本一眼都不瞅他。华盛顿·李总是悲哀地道:丢人啊,丢到你姥姥家了。

后来,晴朗鼓起勇气,跑去找秦婉表白,秦婉笑着看他一眼,说:“不可能,晴朗。”

“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

“没有男朋友也不可能?”

“是啊。”

然后她就转身走了,栗色的发卷在身后飞扬。

秦婉要出国了。

晴朗知道了,跑去找她,送她一只手机。她把它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谢谢,我有。晴朗说我知道,我本来想买一只你那样的送你,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这个你就拿着当个玩具,里面存着我的号码,预存了五百块钱的话费,你哪一天想起我来,动动拇指就行……

“用不着。”秦婉扬手扔还给他。他没接住,手机掉在水泥地上,屏幕摔裂了。他捡起手机,揣兜里,默默离开。

秦婉走的那天,华盛顿·李把晴朗锁在宿舍。宿舍在四楼,15分钟后,值勤校警惊悚地发现楼前的大杨树上站着一个人。他们不敢大叫,连大气也不敢喘,看这个人不要命地踩着枝子往下爬,一边爬一边拼命搂着树干,姿势极端之难看。然后,等他落地,不等他们上前查问,这家伙早一跃而起,疯了似的往外跑,喊都喊不住。等他赶到机场,秦婉本来正坐在候机室,一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狼狈地奔过来-薄薄的T恤蹭破了,肚皮和胳膊蹭掉了好几块皮,她干脆别过头,拉起箱子就进去了。

晴朗背了一个处分,气得华盛顿·李骂他犯贱,那个臭女人哪里值得你这么对她!晴朗说,我就是想告诉她,我喜欢她,而且,我只喜欢她。所以你骂我就行,别骂她,不然我跟你翻脸。

然后,晴朗他们就毕业了。然后,秦婉也回国了。然后,晴朗和华盛顿·李四处找一些乱七八糟的工作。然后,他接到了秦婉的电话,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晴朗,我今天结婚。”

晴朗喝醉了。华盛顿·李把喝醉的晴朗拖回他们一起租住的窝。晴朗趴在地板上,跟块破布似的,盖着眼睛说,我他妈真是犯贱。华盛顿·李心想:你终于承认自己犯贱了啊。

晴朗睡着了,华盛顿·李拿起被秦婉摔坏屏幕的手机,试了试,还能使,就把里面唯一的一个号码拨出去。深更半夜,一个男人接的电话,声音里还带着些暧昧的喘息,问是谁。华盛顿·李破口大骂,把在街头散广告单时听来的泼妇骂街的那种话全都骂出来了,最后说我祝你生儿子没屁眼,啊不,生儿子全身都是屁眼。然后咔地挂断电话,关机,睡觉。

第二天,他开始张罗给晴朗相亲。晴朗不从,他就骂,骂得极端之恶狠狠又难听。晴朗只好屈从。见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他实在没办法,说得胜兄,你别逼我了,给你自己找个对象吧,别老拿当媒婆这份没前途的职业消耗你的人生热情。

华盛顿·李就阴笑说,有前途,怎么没前途?我准备把把你推销出去立为人生国策,一百年不动摇。当时晴朗正吃方便面,笑呛了,方便面都从鼻孔里出来了。华盛顿·李不阴笑了,改大笑。笑着笑着,开始大叫:“晴朗你怎么了?你他妈的别吓我!”

晴朗蜷在地板上,一口一口往外呕血。

救护车呜呜地叫,拉着昏迷的晴朗去医院,医生安慰华盛顿·李说,估计是胃出血,小毛病,很快会好的,很快会好。华盛顿·李的心松了一点,然后想起一个问题:“医生,他这病,估计大概得花多少钱?”

到了医院,大家七手八脚把晴朗往下抬,一路往急救室跑,路上和一个孕妇擦肩而过。这孕妇正气冲冲地踢一个男人,一边踢一边骂:“你滚,你滚,你就是贪我家的地位和财产,才和我结的婚。你如今在外面养小老婆,居然还有脸说我心里有别人,肚里怀别人的种。你给我滚!”华盛顿·李想着,这种事怎么好在大庭广众里嚷呢?百忙中回头看了一下,是秦婉。

他心里想:好狗血的剧情。

晴朗的病查出来了:胃癌,晚期。

华盛顿·李哭笑不得,生活啊,它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他想:该!让你三餐不应时,让你光吃方便面,让你往肚子里灌凉水,让你抽烟一抽抽半夜……他残存的理智已经不足以辨别抽烟得肺癌和吃饭得胃癌的两两对应关系了。

晴朗醒过来,说,我想见秦婉。

华盛顿·李说,好,我去给你把她绑来。

华盛顿·李去找秦婉。偌大个北京城,他和晴朗租住在郊区,秦婉却住在市中心的高档住宅里。当初晴朗本已打算回乡,听到秦婉从国外回北京的消息,马上决定打死不离北京城。华盛顿·李苦笑着想:亏你有先见之明。你说你要是在老家得了病,我不得坐飞机给你找这个贱女人?

到了秦婉家的楼下,按了可视门铃,秦婉见是他,根本不开门。家里有她的丈夫-一个处级干部,和她的父亲-一个厅级干部,岳婿两个在对阵。老公一口咬定她心里有别人,肚里怀着别人的种。还有人半夜给她打电话,还骂他生儿子没屁眼;岳父则拿出一摞照片给他看,上面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接吻。

华盛顿·李低声下气说,我求你,去看看晴朗吧,他想见你。

秦婉说,我不去,滚。

“就这一次,我保证。”

“一次也不行。这辈子都不行。”

华盛顿·李想,这辈子吗,你以为一辈子有多长啊,你他妈的怎么这么浑蛋!

他回到医院,含羞带臊,简直没有勇气推开病房门。可毕竟还是推开了,晴朗双眼灼灼,盯着他看,然后,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就暗下去了,笑着说:“看来,我给你布置了一个高难度的任务啊,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