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勉强坐起,上身靠在树上,抬起头,嘴角沁出一缕鲜血。
他喘息片刻,望着崖边的祭梦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祭梦冷冷道:“你不会懂的!”
云影的声音很激动:“其实你很清楚,他们的死,根本没有任何人内疚,也没有任何人牵挂,更没有任何人在乎。因为,我们和他们一样,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的影子!”
祭梦站在崖边像一尊石像,云影看不见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云影伸手拭去嘴角血迹,神情有些萧索。
他双眼凝注前方,缓缓道:“我曾经听过一首曲子,讲的是一只离群的鸟,在寻找自己的伙伴……它飞了很久,但始终没有找到。它终于很累很累了,停留在一座空荡的山谷里。虽然它有翅膀,但是面对着广阔的天空,它不知道要往哪里飞。”
梦玲的琴曲,令云影内心深处对自由的向往苏醒,却也随即令他彷徨无措。
一种面对自由,求之而不可得的彷徨。
祭梦眼望天边,忽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梦玲?”
云影道:“也许,同样身处牢笼中,在她身上,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是云影对祭梦,也是对自己,作出的解释。
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法明白,自己心中为之动情的,究竟仅仅是自己的影子,是自己心目中的梦玲,还是真真切切的她?
祭梦忽然上前,俯身在云影前穴道点了两指:“你走吧。”
云影胸中窒住的内息渐通,力气恢复,支撑着站起:“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他当然想活下去,但他更不愿意连累到祭梦。
祭梦甘愿为他违抗命令,他知道这会给祭梦带来什么。
祭梦又背转了身,淡淡道:“我们都要开始逃亡了。”
他说得那么轻松、冷淡,满不在乎,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两人在呼啸的山风中相背而立。
云影迟疑着问:“我们都很清楚段无道的手段。你有把握吗?”
祭梦瞥了他一眼:“我们俩谁的轻功更好?”
云影扬眉一笑,问道:“什么意思?”
祭梦道:“你没听说过么?两个好朋友遇到了一头猛兽,于是其中一个立刻换上轻便的鞋。另一个问他,你换鞋也跑不过猛兽啊,那人回答,我只要跑得过你就可以了。”
——这个寓言说穿了很简单,就是祭梦那天在将军府屋檐上所说的: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靠自己足够的快。
云影却好像没怎么听懂。
云影的脸微微一抽,随即神情又明朗起来,露出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气笑意,朗声道:“我以后一定会比你更快。”
祭梦一步步走到云影面前,一字字道:“从我们违抗姬无夜的这一刻开始,死亡就开始逼近,没有以后。”
他右手重重拍上云影肩头,凝注着他,语气中充满坚定的期望之意:“你现在就要成长!你要变得更快,快到可以逃离死亡。懂吗?”
祭梦的手搭在云影肩上,久久不放下。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险恶人世,云影实在太单纯。
祭梦知道,单纯是一种很容易被淘汰的感情。
他一心希望云影快些成长。同时却尽力纵容他,庇护他。
——祭梦好像又希望云影成长得不要太快。
成长,尤其是在非常时代处于非常生涯中之人的成长,是一件太痛苦的事。
祭梦自己走过这痛苦很久了。他虽然明知云影迟早也要去面对它,但似乎努力地想要让它来得晚一些。
祭梦太爱云影的一份单纯,他自己久已失去的单纯。
然而,正因为他过于纵容,云影现在已被逼到了必须立刻成长的境地。
成长,是云影生命中注定摧伤的劫。
——劫终究胜于毁。
祭梦的心里并不好受。但他还是希望云影能够尽快明白许多事。
云影感到祭梦手掌的温暖有力。
山风冷漠,他胸膛中的血却已渐渐热了起来。
世事艰辛,人生无常。
——情义长在。
祭梦还是像以往一样守护着他。
云影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真正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