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走吧，我带你离开这儿。”在她红肿的眼睛上揉了许久，他缓缓开口道。
“……师父，那个赤头怪物呢？”
“……逃了。”他淡淡道，眼里闪过一丝微微的不自然，他不想说是他专门放走了赤头鬼。“小泠，先离开这里再说。”牵过她再次变凉的小手，温柔地裹在手中，准备带她离开。
“师父？！我要带天琪一块走。”看他似乎没有带凤天琪离开的打算，蓝冰泠惊立马说道。
“小泠……”他轻轻回头看她，眼中的深邃似乎是早已看破生死的沧桑，“人的肉身只是一种意识存在的载体，意识都不在了，这物质的东西又留着何用呢……”
“我不管，我是绝对不会放任天琪的尸首留在这个充满邪恶污秽的地方！师父不愿帮忙就算了，徒儿也不会走的！”她生气地甩开他裹住她的大手，忿忿道。
“……真拿你没办法。”目光静静地落在她倔强的脸上许久，终是无奈地妥协了。大手一翻转，她怀里的凤天琪下一刻便被他吸入掌中，而他的右手同时温柔地揽住她的腰身。片刻，三人周身闪过一道白光，随即消失在这充满罪恶却美丽的花海中。
残留的雪还在原地寂寞地覆盖着地上的万千丑恶，但这好看的雪终有那么消逝的一刻。美丽永远都是那么短暂……可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心爱的女人，在这里留下了从未有过的美丽——那一片纯白的雪，亮得刺眼，也美得让人心痛……
出了鬼域，过了蜮索魂河，蓝冰泠不由回头看向那片被罪恶灌溉的蓝色花海，眼里的哀愁逐渐染上一丝蓝色的哀愁，花开得再美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以血肉为肥料的邪恶之花。
“小泠，跟师父回枫山吧。”他幽深的黑瞳微转，看向她。
那双水润的大眼从河对岸的一片白茫之景回落到他俊美非凡的脸上，看了看他手上掌住的凤天琪，幽幽地点了点头。“……师父？”她忽地抬头望进他的眼睛。
“恩，怎么了。”
“天琪他……可以葬在枫山吗？”她的目光带着些许期盼。
沉默良久，他的目光染上一丝复杂，淡淡道：“他修炼了禁术，本该逐出师门……”
“我知道，可是天琪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师父就不能当做没看见么……”她轻喃，显然底气不足。
“……好。”他忽然开口答应道，令她欣慰地轻笑一声。
“走吧。”他嘴角掠起一抹淡如风的笑意，揽着她，三人在一阵白光中消失。
最后的那一瞬，她不由回头看向那遥远的方向。血域，血魔，我们还会再见么……可是，我却突然害怕再次见到。魂，突然发现，我还是适合一个人的生活……所以，还是让我一个人离去吧，再也不要想起我，再也不要……
枫山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那似火的枫林、翠绿的竹子，如镜的湖面，仿佛这些都不会经历岁月的沧桑。枫山的脚下站着两人，衣阕随风飞舞，水蓝、纯白……
望着眼前刚刚立下的简易墓碑，蓝冰泠的眼里不由染上一层杂乱缠绕的愁绪，“师父，把天琪安置在这儿到底对吗？”
“为何这样问？”他轻轻转头看她，一点不似她，他的眼里没有半天哀愁，而是一种看破生死的超然脱俗，眼里不起半点波澜，目光却在转向她的时候有了浅浅的起伏。
“天琪生前最喜欢热闹的地方，如今却把他放在这么一个安静的角落，他会不会生气地跳出来？”
“呵呵，小泠，你的小脑袋里到底装的些什么？”他笑出了声，清新得爽朗，像汩汩流动的泉水，给人一种清爽无比的感觉。
“师父，天琪的魂魄呢？”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对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怔愣了一瞬，随即眼里的笑意渐渐涌出，手掌一摊，白光闪过后出现几个颜色不一的光团。他轻轻一扬，手中的光团向不同方向飞离出去。
“师父！”她不由惊呼一声。
“没事的，只是让他的三魂回归原位，不然怎么再世为人。”他柔声解释道。
“这样的话就能再世为人了么？”喃喃自语，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声音随风而逝，是叶的低语。抬眸看他，却发现他一直盯着某处，眼里有什么闪过。
“师父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倏地转过头看她，眼里的那一瞬异光蓦地消失不见。他没有告诉她，刚才他看到了黑白无常，他们带走了变回人形的地魂，凤天琪一直挣扎着不愿离去，他在呼喊蓝冰泠的名字，他一遍遍地叫着小若，可是她看不见他痛苦挣扎的样子，也听不见他撕心裂肺的叫声。他终究被押走了，走前黑白无常还不忘向他尊敬地行了个礼。可是，这一切他都不想让她知道，她也没必要知道，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已经阴阳两隔，又能怎么样呢。
“小泠，天色已晚，该回了。”
“……师父，徒儿今夜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师父先回紫云殿吧。”
“无妨，师父陪你一块。”走至她身旁，和她并肩站在一起，指尖微微一弹，一张结界瞬间笼罩她的全身，挡住了一切外界的干扰，哪怕是一丝清风的抚弄也被无情地隔挡在了外面。
“师父……”有种受挫的感觉，也有种被呵护的感觉，“徒儿想单独和天琪待一会儿，可以么？”
看着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恳求的目光，他的额头轻微地一皱。“好……”，他轻道。看了她几眼，转身朝山上走去。不是破碎虚空而去，只是一步步地登着台阶，那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说不出的淡雅脱俗，步伐轻柔，像是踏在云尖上。白衣蹁跹，恍如一只飞舞的蝴蝶，在一片苍翠中游蹿。不由回头一看，对上她不经意间打过来的目光，捕捉到那双琉璃大眼中流泻出的些许惊慌，他不由微微一笑，随即继续向枫山的顶端踏去。
那抹白终究是消失在枫山顶，她这才回头，看向眼前的墓碑，缓缓地走上前，席地而坐于坟坡旁边的草地上。
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南宫辰已经登基为帝，注定了彼此只能如隔川的岸；陌离魂忘了她，现在的他冷酷残忍，让她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温暖；凤天琪也因她而死，却是永远的阴阳两隔……
她微微低头，依在墓碑上，仿佛是靠在他的肩上，可是这墓碑却是凉飕飕的，一点没有他身上的温暖。“天琪，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她轻声呢喃着，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无比空洞，仿佛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已不在，满脑都是他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幕，他口吐鲜血的样子，不停地擦拭着她脸上不小心粘着的血沫。
他真的是一个大傻瓜。
她蓝冰泠何其有幸，这辈子，认识了凤天琪这个人，可是这恰恰却是他的不幸，因为结识到她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她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好，她也自私，也冷漠，也无情……她无神地盯着远方，心中默默祈祷：天琪，下辈子千万不要再遇见我……
谁的哀伤落了一地，连风都无法带走……那就让所有的忧愁、悲痛尽情地斑驳吧。伤到极处直到麻木，也许心就不会那么纠痛了……
回到紫云殿那间熟悉的屋子，秋霁枫正站在窗前仰望着星空，那似乎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天空的星星不是留给寂寞的人展望，就是牵起恋人间的桥梁。此刻的他，孤独么？寂寞么？
“回来了。”他收回仰望的姿势，回头看向她，声音平平淡淡，完全不像在问话，反倒是等待许久终知是这么个结果。一切皆在他的意料当中。
“……师父，有什么事情是你无法预料的吗？”她回视他，似问非问。
“有。”他肯定的回答令她不由一怔，那双幽深似渊的黑瞳直直探进她的眼里，让她不自在地撇开了眼睛。
“睡吧，我就在旁边守着你。”他的话突然转了弯，微微缓解了她的尴尬。
径直走至床上，扯过折叠整齐的被褥一下裹在自己的身上，连脸都包了个密实，翻过身背对着他。
身后的他轻轻扬起嘴角，轻轻踱步至她跟前，在她不知不觉中坐在了她旁侧。
似乎察觉到那股淡淡的竹香靠近，她缓缓回头，在脸上的肌肤触及到一片白泽的时候猛地一怵。
“师……师父，你……”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语音破碎。
“小泠，师父今天突然也想睡觉了……”他轻声说道，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身子略略靠近她。
“那……那我把床还给师父好了。”说完就要掀被起身，却被他的大掌温柔地按住。他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长靴，和衣躺在了她的身旁，隔着那层厚厚的棉絮环抱着她。
“师父，你……”
“睡吧。”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样子格外安详，他的面容就像一潭静静的水，此刻没有了任何流动的迹象。
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也合上了那双疲惫至极的眼睛，反正他也不会做什么，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厚厚的被褥，有什么关系呢。在那密密围绕着自己的好闻馨香中沉沉睡去，没了所有的顾忌。他身上的味道总是能够令她在烦躁的心都平静宁和下来。
在她合眼那刻，他看似完全陷入睡眠的眼睛轻轻睁开，嘴角扬起一抹淡笑，笑意却在不断加深。把她裹得严实的被褥微微拨开，露出她安静的睡顔，手指撩开她额前几缕挡着眼眸的视线，把她的脑袋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下一刻，她习惯性地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臂弯，然后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接着便满意地窝在那，睡得香甜。
他嘴角还未平息的笑意再次加深，连眼里都漾满了笑意。每一次，她都是这样……
打量了那甜美的睡顔许久，这一夜，从来不会入眠的他竟然也在之后同她一块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