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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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

“允祺……我——”我亦呆住了,这完全是出自本能的一个动作让我与他同时陷入了困境。掌心有些酥麻的疼,我怔怔望着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心思却蓦地被他身后突然出现的身影给夺了去,“姨娘?!”

允祺一怔,慌忙转身望去,“母后——”

“啪!”

“啊!”我一惊之下几乎失声唤出,慌忙伸手捂住了嘴唇。姨母的脸色是青白不堪的,眉头紧蹙,凤眼微眯,口唇有微微的颤抖。她在允祺转过身时,母后二字话音未落,一个耳光便重重掴落。

“娘娘、娘娘息怒,仔细身子!”蔻儿眼见姨母动怒,这一耳光打得过于用力,兼之姨母正在病中,一个岔气,身子亦随着手臂的力道歪向了一旁,蔻儿忙伸手扶住,一叠声地劝了起来。

“姨娘!”我亦疾步走到姨母身边,伸手挽住了姨母的手臂。姨母抬眼望着我,眸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后,沉痛之色太过明显,我心头一震,眼泪随之涌上眼眶,只竭力隐忍着不教流下。“姨娘……”

姨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渐渐温软起来,叹了口气,“没事。”

“母后……”允祺好半天才捂着脸颊抬起了脸,眸中是清晰的愤怒与不甘。“我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对我?”

姨母眼中温软的神色蓦地撤离,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严厉清冷。她冷冷道:“你方才做了什么?你还有脸问你做错了什么?”

我心头一紧,握着姨母手臂的手不自禁紧了紧,允祺放下了捂着脸颊的手,阳光下他左边的脸颊连着受了两次掌掴已微微的肿了起来,他目光清绝地自姨母脸上转了转,又落在了我脸上,幽幽道:“母后教训的极是,儿臣知错。”

我与姨母同时吃了一惊,都不曾想到允祺竟会如此轻易地认错。姨母嘴唇动了动,待要开口,却被允祺接下来的说辞气得几乎立时便扬起了手掌。

“即便宓儿是未来的皇后,儿臣也委实不该如此公然与她亲近,母后尽管放心,儿臣知道轻重了。”

“允祺你胡说什么,此种顽笑岂能随便开得!”我见姨母已然扬起手掌,一来担忧姨母动气,累及身体,二来也实在不愿见他再被责打,当下顾不得礼仪忙出声喝止。

姨母那一掌终究是没能落下去,生生收回手来,怒视着允祺镇声道:“你既当了皇帝,就好好当你的皇帝,如此惹是生非,兴风作浪的行径趁早收敛,免得引火烧身!至于宓儿……”姨母说着看了我一眼,神色中含了几分犹豫,几分无奈。“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将宓儿带回来,我不知,众大臣也不知,但这并不代表你便可以为所欲为!”

姨母说着说着突然一阵气喘,抚胸咳了起来,我心下惶急,忙伸手在姨母背后轻轻顺了几顺。允祺见姨母果真动气,当下也略略慌了,走近前来唤了声:“母后!”

姨母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勉强宁定了气息,语重心长道:“别说母后没有提醒你,目前天下初定,你若妄动刀兵必将大失人心。”

允祺略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声,低低道:“儿臣省得,宓儿的事儿臣自会善后,不会出现半点纰漏。”

我闻听此言不由心中一恸,顾念着姨母的身体不便发作,当下只冷冷一笑。却不想耳边姨母亦是一样的冷笑,允祺一怔,不由自主开口:“母后笑什么?”

姨母笑意顿敛,声音便愈发地冷陈了下去。“我笑你年轻气盛,不知轻重,自以为看透人心,却不想误人误己!”

她说着一把拉住我手,病中之人竟力气陡生,居然拉得我往前踉跄了一步。我一时惊诧,“姨娘?”

姨母冷哼,神态中顿生一股桀然,一股不屑。自是冲着允祺。“你倒敢作敢当,只管动手抢人,还一厢情愿要立中宫,你可曾问过宓儿,她是否愿意回来?你可曾问过宓儿,她是否属意于你?”

姨母一番话说得清楚无比,一语中的,我几乎是本能地抬眼去瞧允祺的面色,果不出所料,允祺一脸惨淡地望着姨母,忽然一笑,然而我却瞧得清楚,他眼中是满满的悲伤与不甘,没有半分笑意。“从小到大,母后便一直瞧不上儿臣,但凡读书习字,品诗颂词在母后眼中无一不是允祯的风头,便连明明是儿臣优秀地多的舞剑骑射,也从来入不了母后的眼。我一直不懂,明明我才是母后亲生的孩子,为何母后却总是明着暗着偏心允祯?”他顿了顿,嘴角轻扯,竟扯出一丝奇异的笑意,望着只令人心惊。“可是不久前,我懂了。”

“允祺。”我见姨母的眉心愈发紧皱,呼吸也似稍稍急促起来了,生怕允祺再说出什么令姨母动气的话,忙出声打断,“允祯自幼失母,姨母担负着教养他的重则,未免有心人背后数说姨母偏心薄待,自然要比旁人更上心一些,你怎可如此任性,半点也不体谅姨母的苦心呢?”

姨母哼了声,这次却是对我。“别拦着他,让他继续说。”

“姨娘——”

我话音未落,便听得允祺冷笑道:“苦心?”他语气不似方才的艰涩不安,冷漠中竟尔带着几分我所不熟悉的讥讽,他轻声开口,眸中精光如焰,令我心头顿生不安。

“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允祺微顿,目光若有若无地自姨母面上掠过,在及时接收了姨母的惊慌后,他轻笑,“母后还想继续听么?”

“……!”姨母没有开口,可她陡然一震的身躯却明显地泄露了她的惊恐与不安,她用力地扶着我与蔻儿的手臂才能勉强站定,灼灼地望住了允祺,半晌泠然道:“你从何处知道这些?”

我讶然地望了望姨母,又望向允祺。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为何姨母听了这两句话便如此大失常态,难道这两句话的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允祺叹道:“儿臣所知道的不过皮毛,母后是局中人,孰轻孰重自然最清楚不过了。母后放心,这件事若是大白于天下,儿臣这皇帝也便做不成了,儿臣不会那么傻,做这样玉石俱焚的蠢事。只是,作为儿臣守口如瓶的代价,可否请母后作主,达成儿臣的心愿呢?”

姨母登时怒盈于睫,“允祺,你可是在威胁本宫!”

允祺一怔,面上隐隐一丝悔意闪过,但很快扭过脸去,淡淡道:“儿臣不敢……儿臣只知道,儿臣要的,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得到。”他凝视着我,眼中渐渐迷离了起来,“我注视了十几年的人,怎么能把她让给别人?不可能的。”

我在他那样灼热的视线胶着下不自禁心慌了起来,他目中的执着与坚定令我不容忽视,但我却清楚地知道,我这一生是永远也无法回应他的,我与他,此生注定只能以兄妹的关系存在。念及此,我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与他目光对视,让他清楚地看到我目中坚定的拒绝。

果然,允祺避开了我的眼神。姨母眸中的怒火渐渐淡去了,她看着允祺,那眼神慢慢有了些许的无奈与心疼。“你与宓儿,本宫断不会允的,你现下已是一国之君,凡事当以大局为重,若他日漠国发现宓儿竟成了我大楚朝的皇后,你预备要怎生交代?”

允祺猛抬起头望向姨母,语气一径的焦灼起来:“母后,你可知宓儿在漠国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国之根本在于政权的稳固,兵力的强大,还有君主的英明果决,一个国家的国土安宁从来就不是靠女子和亲可以换来的!那漠国若觊觎我大楚朝,便是十个宓儿送了过去,也一样只是白白被糟蹋而已,若漠国决意入侵,谁会顾忌宓儿的生死?”

姨母冷哼。“怎么,你不过只做了这几个月的皇帝,便已经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楚朝不受外敌入侵,令百姓幼有所养,老有所终,天下太平无事,人人安居乐业了么?”

允祺面上一紧,涩涩道:“儿臣不敢。但儿臣必会励精图治,居安思危,为前人所不为,建千秋之霸业。”

“哼。”姨母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坚定果决,一时也被触动,没有多说什么。

“何况——”允祺说着望了望我,语声渐低,“儿臣知道,宓儿在那里过的不好,儿臣心尖上的人竟被那人如此辜负践踏,您要儿臣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姨母的神情委顿了下来,她慢慢挪了一步,径自靠在了汉白玉的栏杆上,半晌幽幽道:“你倒是个情种。哼,即便宓儿过的很好,只怕你也照样会有抢她回来的由头。事已至此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宓儿能够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只是允祺,我知道你与宓儿数十载情谊,情分不比寻常,可,要我罔顾宓儿的心意将她许婚给你,我实在不能答应。”

允祺眉头顿蹙,冷哼了一声,忽然沉声道:“何必用宓儿的心意来推脱呢!说来说去母后还是偏心罢了。若现在求娶宓儿的是允祯,母后想必一早便答应了罢?如是想来,母后当初作主要将宓儿许给允祯,何尝是为了替儿臣谋取前程,不过是盼着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的罢!”

姨母亦沉声道:“若是允祯,自是另当别论!允祯不过是个闲散王孙,他娶谁对我大楚朝都无足轻重,但你不同!你要娶宓儿,可以,这皇帝就不用做了罢!”

“母后!”允祺一脸不敢置信,失声道,“我绝不会将皇位让给允祯的!”他说着疾步上前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臂,“宓儿也一样!”

“我绝不应允!”

“够了。”我挣开他的手,淡淡开口。

“宓儿?”姨母与允祺齐齐望向我,齐声唤道。

我微微垂首,闻唤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允祺急切的脸庞,姨母疑虑的眼神,本只是一点冷意在心头徘徊,而现下那点冷意竟愈发扩大起来,渐至蔓延到了胸口,直堵地我连呼吸都似艰难了起来。面前这二人,一个是我亲姨母,一个,是我亲表兄,他们口口声声替我着想,口口声声要给我最好的生活,口口声声会尊重我的意愿,可到头来,我只是他们口中可以肆意来去,你争我夺的物事罢了。

唯一的感觉,好苦。便如强吞了满口的黄连,直沤地喉咙发涩,胃中翻搅,便连心肺都似要挣扎着呕了出来。

“够了。”我再次开口,语气轻而决绝。言罢,我扭头而去,仓皇的脚步泄露了我的心思,我在害怕,我在心痛,我几乎是逃着离开了花园,再不敢回头看他们一眼。

他们,是我的亲人,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