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我听得他如此直言不讳数说皇后,身子陡震,不由微微颤了声音:“王爷也疑心是皇后所为?”
他点头,抓了我手掌熨帖在心口,“上次白獭髓之事,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受那陈然一招供便草率认了虞妃的罪。”
我讶然道:“难道此事不是虞妃所为?那虞妃为何自己要承认呢?”
他摇头道:“虞妃自然有罪,只是真正的祸首,还轮不到她而已。”他见我一脸不解,解释道:“那陈然一向与皇后亲厚,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受虞妃胁迫?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镇声道:“难道是皇后故意使那陈然诱引虞妃陷害臣妾?”我心头已然明白,皇后此举定是意在疏离王爷与皇上的关系,好为拓跋安铺路。脑子里千头万绪仿佛一下子理顺了,好一个宽厚仁德的皇后!我不由微微打了个寒噤,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方真切地体会到。
他轻哼,意态闲适地把玩着我的手指,“本想借我之手除去虞妃,未料父皇情长,只是褫夺了虞妃的位份,她担心虞妃复宠,一计不成,自然要再生一计。”
我反复思索着,此时听他如此分析,只是听见……只是听见……脑中蓦地清明,一个一直被忽略了的细节猛地袭上心头,“是鹦鹉!皇后豢养的鹦鹉!”
他泠然一笑,“那个学舌的孽畜,皇后真是屡试不爽。”
我恍然大悟,喃喃道:“怪道臣妾前几日进宫,皇后所豢那只鹦鹉莫名地便死了,原来是皇后故意为之!倒真是……鹦鹉前头不敢言啊。”我抬眼瞧他,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不由道:“王爷方才说‘又是亲耳听见’,难道从前亦有如斯情弊?”
“犬戎能得以这十几年的太平,可真是靠了这虞妃一张脸啊。”他未曾回答我的疑问,反倒忽然叹到,目中似有似无的迷离之意慢慢扩散开来。
我从未见过那虞妃,所闻全是从旁人口中听来,只知她宠冠后宫,想来必是了不得的美人了,如今听得他亦如此盛赞,心头不禁微微浮上一丝不以为然,“那虞妃,果真如此美艳?”
他微微簇了眉,似乎若有所思,半晌方道:“邯郸学步,即便宠冠后宫,终究也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他的眼底渐渐浮上清晰的伤痛,绵绵密密地蔓延开来。“任她皮相如何的相像,终究也不是……那个人。父皇又怎会真正将她放在心上。”
我被他一番话实实地弄糊涂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他主动道:“宓儿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何我的南话说的如此顺畅,又为何,我拒绝拿下漠楚交界的十二州郡。”
我被他说中心事,低低道:“臣妾不敢妄自揣测。”
“你是我的妻子,这些话,告诉你原也无妨。我与楚朝,终究是有份故人之情。”他轻笑了声,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目中沉沉的宠溺铺天盖地般将我没顶。“我的亲母,是楚朝女子。”
“王爷?”我不禁轻呼,拓跋朔的生母,竟然是楚朝人?!
他粗糙的大掌自我头顶心顺着柔腻的长发缓缓抚落,语气愈发的低沉了起来,像是开启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箱子,连空气也渐渐的透着霉味,压抑起来。“她叫朝云,是个舞姬,当年霓裳一舞令父皇惊为天人,从此荣宠有加。没过多久,她便生下了我,父皇爱屋及乌,对我也是青眼相看,甚至一度要将我立为储君,然而朝中重臣却以我母亲身份为由,极力阻止父皇立我为储,而要改立拓跋恭为储君。”
意料之中的事。我静静地听着,拓跋朔有楚朝的血脉,那些重臣元老自然要拿此大做文章。我低声道:“登高跌重,如此盛宠,必遭羡妒。”
他亦心有所感,轻轻颔首。“母亲为了我的前途,竟甘愿将我过继给彼时无子的中宫抚养,这本来倒也是一桩美事,只是未料多年未有生育的中宫不久后居然得子……从此自然将我母子视作了眼中钉。”
“为了亲子的前途,甘愿将他交由别人抚养……”我亦觉得心口渐渐地痛楚了起来,像一把极钝的刀子缓缓在心头剌着,血肉一点点曝露在空气中的惶惑与疼痛。
他阖上了眼帘,“在我七岁那年,一直深居浅出的母亲居然被传与一楚人伶官私相授受,父皇盛怒之下将她褫夺位份,打入了冷宫,不过三个月,母亲便郁郁病逝了。”
虽然早已知道他母妃过世多年,但耳听得他如此平静地说着亲母的死讯,我仍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他睁开眼,反手紧了紧我淡淡一笑,然而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父皇根本就没有亲眼看到,只不过是——听到而已。”
我心头大震,“也是——皇后所为?!”
他未置可否,然而一双静如止水的黑瞳蓦地迸出浓烈的愤恨与不甘,已然默认。抱着我的手臂蓦地加重了力道,“母亲去世后不久,犬戎献一女子进宫,是犬戎王的庶妹,名唤虞娘。父皇一见倾心,不日便封为虞妃。”他忽然轻哼,唇角扯出一丝笑意,似是淡讽,又似回味,“其实不光父皇,连我初见虞妃时也是目瞪口呆。”
我想起他方才说虞妃邯郸学步,为人替身一说,心中猛一激灵,“虞妃难道竟然容貌酷似母妃?”
他轻哼,“徒有形似而已,心恶之人,便是再好的容貌叫人瞧着也是不得通泰。”
我见他动了动身子,忙起身扶住他,眼见他因扯动伤口眉头微蹙,不由半嗔道:“王爷何苦为了救那浑人伤及自身……”
正说着话,却忽然听到脚步声响,一抬眼却见那熙华公主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托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她几步走到拓跋朔身前,笑道:“王爷,是时辰吃药了。”
言谈举止间,完全将我这个思贤王妃视若无物。我尚未开口,拓跋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劳公主了。宓儿,来服侍本王饮药。”
空气中有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我起身去端那公主手上的药碗,短暂的目光交接,她眼中的憎恨与厌恶来得太快,我只权作不见,盈盈笑道:“劳公主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