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拓跋朔回来的很晚,进了房中见我仍整衣靠在榻侧陪着惇儿,他面上不禁颇有讶色,“宓儿,怎地还不睡?”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早便起身迎他,听他如此一问,正犹疑着要不要将惇儿身体无恙的真相告诉他,鼻中却蓦地一痒,我急忙抽身避开,自袖中抽出帕子捂住口鼻,“阿嚏!”
他一怔,忙上前扶住我,“可是着了风寒?”
我缓缓摇头,鼻端仍是有些轻痒,他见我一径皱眉,鼻尖亦是微蹙,忍不住伸手过来便捏了捏,爱怜的劝道:“宓儿快去休息罢,惇儿有丫鬟照看着,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他猝然的靠近却让我一直混沌的思维瞬间警醒了。是他——是他身上沾染的莫名的香气!非兰非麝,若浓若淡,是说不出也描摹不清的一种清香。我怔怔呆了片刻,拓跋朔……
虽辨不出那香气的来头,然而甫见他归来时愉悦的心情却蓦地冷了。
那香气,断不会是男子身上会有的。我心头一阵轻颤。他不是说在书房与萧珃议事么?为什么他身上会沾染了这样的气息?他果真是与萧珃在书房议事?
我阴晴不定的面色隐隐惊动了他,他伸手便要牵住我手,低低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惇儿他——”
“不是。”我蓦地出声打断了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惇儿很好,王爷不必忧心。”我说着话,故作无意地望了他一眼,他正若有所思。“王爷可真是军务繁忙,跟萧将军忙到现在,臣妾等王爷就寝,等得险些儿便要睡着了。”
“嗯、嗯,是挺忙。”他听了我的话身子微不可见地一震,然而瞬即便匆匆应道。说罢有些慌乱地撇开了脸径直向床榻走去,“困了就先睡罢了,何苦定要等我回来?”
我没有说话,然而心底仅存的那点期待却终于是一点点湮灭了。拓跋朔,你的眼神,你瞒不过我,方才你是在对我说谎么?我与你之间,竟然沦落到需要用谎言维系这样的关系了么?你做了什么事不敢对我明言?哪怕你就这样子告诉我你方才其实是在西园,其实是陪在熙华的身边,你就这样子告诉了我,我难道便会寻死觅活逼得你再也不能见她么?总算她还怀着你的亲骨血!可是你……你居然对我说谎。
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沉默,他有些不安地转身看我,“宓儿?”
我随之上前,看他似乎正要将惇儿抱起送回天光殿去,心里突然生了极大的抵触,我淡淡道:“惇儿病得不轻,你又何苦折腾他了,就让他在这里睡罢。”
他有些不快,望住我道:“我难得回来一趟。”
我不语,然而却是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掖好了惇儿盖着的锦衾。他脸色便渐渐有些不好,“宓儿——”顿了顿,似是极力平复着不快的情绪,凑到我身前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你等得久了心里不快,可是你也知道——”
“臣妾不敢。”他话未说完,我便突然出声打断,“臣妾当真是担忧惇儿的身体,尤其如今不比往日,我须得时刻照看住才能安心,还请王爷体谅。”
他霍地起身便走开了几步,又霍然转身,面上很有些复杂的情绪,或隐怒,或郁郁,或尴尬,仿佛,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歉疚。他烦躁地踱着步子,倒不知这烦躁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我不理会他的走动不安,只专心安抚着迷迷糊糊醒来的惇儿,见他比划着口渴,起身便去端了案上的清水喂他慢慢饮了。
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一个声音便急急响起:“王爷,公主突然肚痛不已,小人斗胆,请王爷去看看公主罢!”
我与拓跋朔同时一怔。我扭过脸去,耳听得他有些压抑不住地烦躁,镇声道:“肚痛就找太医,难道本王能为她医病么!”
“王爷……”那壁厢只稍稍沉默了片刻,便又不屈不挠地说道:“公主只说要见王爷,否则不肯瞧太医。”
拓跋朔疾走了几步到了门口,一把扯开纱帘怒道:“孟岐人呢?”
那传话的小厮战战兢兢道:“孟太医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说是公主的情况有些不妙,不知是否误食了什么东西……公主定要见了王爷才肯让孟太医诊脉,请……请王爷拨冗去看看公主罢。”
拓跋朔没有再说什么,我情知他定然已是动摇了,而熙华这突来肚痛我也不知究竟是情况如何,是真是假。望着他明明挂心熙华却又碍着在我面前,竟而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我心头愈发冷了下去,淡淡道:“王爷还是去瞧瞧公主罢。”
他一怔,似是未料到我竟会如此云淡风轻地叫他去看望熙华,猛转身望住我,“宓儿,那你——”
“臣妾便睡下了。”我由着惇儿握着我的手,掌心中是潮腻腻的汗意,“公主贵体违和,王爷还是尽快去看看的好,否则出了什么差池,只怕王爷追悔莫及。”
他眼中一沉,紧上一步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我撇过脸不再看他的神情却终是让他也自觉无趣了,足下微微一顿,他镇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他疾步走出的身影带动了冷风簌簌,纱帘被撞击成海浪拍打的弧度,一阵阵晃荡着,沙沙声不绝于耳。我唇角微勾,扯出一丝清冽的淡淡笑意。如若可以,我真的宁愿捂住耳朵没有听到他方才这句说话。拓跋朔,你可知怎样的解释都是虚无,重点是你做了什么。伤害若已经造成,再完美的解释又能挽回什么?
惇儿一贯是很懂事的。睁着湖水般澄澈的眸子静静望着我,自然能从我凝固了的笑意中剥啄出一些他或许还理解不了,但却能敏感地察觉出我的心伤的情绪来。我知道,我也瞒不过他,他是这样敏感而细心的孩子,如何看不到我强作的笑意下,那眼底深深的落寞与寂寥。
伸手轻轻抓着我的手掌,他无声比划着,他说,母妃,你不要难过,我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我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心,发觉他出了一身的虚汗,便连发丝亦有些黏黏的汗意。我担心他会着了风寒,忍不住道:“惇儿现下可还难受得紧么?若是好些了,起来教眉妩姊姊带你去沐浴一下可好?”
我见他不做声,只当他不愿沐浴,正要哄他起身,却见他沉默了片刻,手脚并用地爬坐起来望着我。母妃,我帮你赶走她!
“惇儿?”这一次,他说的很是坚定。我直疑心我是不是误读了他的意思,心中却蓦地一个激灵,难道他刚才其实一直醒着,我们的说话他都听见了?
心头有些突突,望着他小小的面庞闪动着的无比坚决的情绪,愈发地担忧他不知轻重,做了什么让熙华难堪的事再招来责罚。我定了定神,柔声道:“惇儿,大人的事你不懂得,母妃只要惇儿好好儿的,其他事惇儿不要乱想,凡事都有母妃在呢。”
他不语,静静望着我,面上却陡然生了落寞的情绪。“惇儿,你不要乱想。”我抬手揉了揉他的脸颊,眼见他挪了挪身子靠在我怀中,仰首望我。母妃……
“嗯?”我回望着他,他却低下脸去不再吭声了。我情知他被那巴豆弄得大病一场,情绪必然低落,眼见他实在不愿起身沐浴便不再勉强,将他放平身子便哄他入睡了。然而躺下后的他却颇有些辗转发侧,面对我的疑虑,他只解释说是白日里睡太多,似有些睡不着了,可是我如何听不出那只是他小孩气的搪塞?我心中暗暗后悔,不该以为他睡着了就在他面前说那些话,若他果真听了进去,不管听懂了几分,总也知道必是有人要害他,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样的事对他总会产生偏颇,甚而影响他日后的性格。
“惇儿……”我试着安抚他,然而开了口才发现真真的不知从何说起。想是我面上无从遮掩的烦恼影响了他,他望了望我,很快便翻过身去,阖上了双眼。可是不知是否是我多心,从他那澄净的眼瞳中我竟看到了那样明晰的欲言又止,令我心头暗暗生惊。
惇儿,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