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达凡尼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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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次说完

达凡尼的遗嘱

文/MILOKOYOTA

达凡尼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一脸清秀且是个娃娃脸,乍看上去更像是二十三四,不过她确实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有个深爱她的男人,一个近十年的美满家庭,但是就在那个晴朗的周日上午,她不再那么真实的存在,她成了一个被避讳的名字,一张静默冷清却笑容满溢的照片。此时是葬礼的前一天,崩溃呆滞的父亲瘫坐在灵台左侧边的折叠椅,那椅子极尽全力的支撑着老父亲的身体,在崩坏的临界点坚挺着,灵台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大个子壮阔身材的泪人,是她亲爱的丈夫,在两人面前的,便是三岁不知人事的可爱儿子安吉尼,一个人拿着鲜红的木质玩具车,跪在地上模仿着汽车在环游世界,嘴里小声的嘀咕着这一站是狮子,下一站是企鹅。

三个她最爱的男人,与她笑的灿烂的黑白照片,一屋子黑白冰冷的气氛,孩子手里的红是唯一的温暖和希望。这次聚在一起并不是如往常那样的守灵,一般来说父亲把自己的单人床早已摆在灵台前,这个样子已经有三天,就在今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第一丝光线照在女儿欢笑的照片上,他好似突然醒悟,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害死的自己的孩子。三年前,达凡尼的丈夫得到了升迁的机会,前往邻国担任高管,达凡尼则放弃了城市中的工作随他远行,打算在当地找寻工作,年幼的儿子则托付给父亲,一年两次的往返,孩子几乎记不住父母的模样,就这样,在最后一次飞行中,一场空难夺去了182人的生命,其中之一就有她的女儿。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带走了自己的女儿,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女儿会安好的活在这个城市,安好的活在孩子和他的身边。然而就在清晨见到那个擦不干净眼泪的男人像个落魄的孩子走进来时,他唯一的思想动态也溃散。男孩还在两人的眼前环游着世界,达凡尼的相片静静的冲着整个房间欢笑,老父亲破旧的皮带手表发出tita、tita的响声。时间跑不过这个屋子的死寂,被困在这里在表盘上做徒劳的原地打转。直到,灵台旁的金属防盗门咿呀一声,给屋子里窜入一丝氧气,一个将近一米九各自的中年男人手提扁平的公文包微微低头迈了进来,孩子看到一身黑色西装的大个子,扔下手里的红色汽车带着恐惧怀疑的眼神钻进了外公的怀里。

今天早上8点,孩子父亲与孩子外公被同一个电话惊醒,来自这个高个子中年男人,他告知达凡尼生前留下了遗嘱,需要两人共同在场宣读。同高个子男人一同来的是遗嘱证明人、达凡尼的好友缇娜,一名烫着黄色卷发、烈焰红唇的娇媚女子,对于这场挚友的葬礼她的着装就像是来戳穿老友的恶作剧,显然不是,她过于暴露的着装和艳丽的妆容一来自平日的习惯,另一来自她与这位背叛她的挚友的报复。但就在进门的前一秒,她看见了脆弱的父亲,在她们小时候,他曾是她们的将军,孩子王,带着她们冲锋陷阵,赢得与淘小子们的每一场比试。她迟疑了,于是她侧着身子步入屋子,顺势倚在门边的墙上,并且将大衣拉紧盖住半露的胸膛,也侧过脸,掩藏起娇艳的面容。

高个子中年男人,躬曲着后辈坐在正对灵台的一把椅子上,刚坐下他感觉到椅子的松垮,于是他将椅子向前拉了拉,并坐在了前半部分,身体也向前倾,靠近两个呆滞的男人,深沉厚重的声音说:“四年前,达凡尼得知自己怀孕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了这个遗嘱。”说到这他看了一下老人怀里依旧惊恐的盯着他的孩子,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如果可以,我们现在开始宣读遗嘱。”

丈夫两眼充斥了眼泪,极尽努力的对准中年男人的位置点了点头。中年男人从公文包里抽出极薄的一个文件夹,里面只夹了3张纸。打开文件夹,中年男人挺直上身,端正坐姿,开始庄严宣读:“本人柯灵?达凡尼,做以下遗嘱,如本人遭遇不测离世,我的孩子交由我的父亲柯灵?帝卡抚养,我的孩子改姓柯灵,请我的丈夫达?凡西尽赡养我父亲及孩子的责任义务。我名下财产均归我的丈夫达?凡西所有。本遗嘱由圣?缇娜监督执行。”

宣读完毕,两个男人都惊讶的看着中年男人,似乎希望听到更多解释,但中年男人只是将遗嘱分发到两人手上,又回到座位上默不作声。丈夫与父亲的嘴吃惊的张着,两人拿着单薄的纸,空旷的白纸上打印着简短的三行字,却让两人不知所措。

对于父亲而言,已过六十的他该如何照顾这个孩子,并不是经济上的困难,达凡尼的母亲在孩子出世前不久离世,这个孩子带给了老父亲活着的希望,虽然抚养孩子辛苦,但也带给他无可替代的快乐,但要全权负责这个孩子一生,老父亲想就算自己真的长寿能够陪伴孩子,但最终也是孩子的负担,另一方面孩子要改姓柯灵,弃用其生父的达姓,这是违背情理的事情,同样为男人的他明白,这对达凡尼的丈夫来说如同剥夺了一切。该怎样提起话头,将这个击碎年轻父亲的炸药包拆散,老父亲的头脑迅速的运转了起来。

而另一方面,达凡尼的丈夫,年轻的父亲,手里的遗嘱脱落到地上,惊魂未定的看着外公怀里的孩子,终于止住了眼泪,头脑开始极力运作领悟自己深爱的人做的如此自私的决定。他们如此深爱的彼此多年,在每天夜晚也清晨亲吻彼此度过这么多年,他试着快速理解妻子的用意,但却无法不为显而易见的结果胆寒。

最后,依在墙边的缇娜将测过脸的头埋的很低,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屋子里只有那个高个子中年人传来的一声如释重负的一声呼气,他低着头装模作样的整理手中空空如也的文件夹,他不想显的急于逃离这里,他放缓每一个装模作样的动作,尽可能尊重这个尴尬凌乱的家庭伦理场面,然后浅鞠了一躬,静悄悄离开屋子,顺手带上了门,但依旧还是有个缝隙。

外面传来了窃窃私语,“这是什么事啊,”“是啊,怎么办啊”“姓什么都是形式,血脉在哪呢,不用在意”“姓什么不还是人家的孩子”“那也不是啊,随了娘家姓,出去怎么说啊。”“哎,孩子可怜啊,这大人的事,波及孩子最麻烦了。”“人都走了,怎么决定是活人的事,想清楚了也好办呢。”“嘘,别乱说”。

耳边的窃窃私语在渐渐远去,缇娜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达凡尼和凡西的婚礼前一晚,她从机场苍茫的赶向婚礼酒店,手里的皮箱因为她走的太快东倒西歪的被拖拽着向前,她哭着抢到一辆出租车,旁人看着她指指点点像对待一个疯女人,她哭喊着让司机快点开,哭花了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可笑,是她最不愿记起的那个夜晚。上学时,凡西是缇娜暗恋的对象,终于毕业时她表白了心迹,结果两人真的在一起了,只是短短一年,敢作敢为的她玩笑般的报了海外的留学生考试,没想到真的被日本大学入取,当她兴奋的告诉达西时,达西温柔的抚着她的头,称赞了她,还为她安排好了一切,送她离国。之后的日子,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但这并没有影响到缇娜相信这份爱情,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达西会等她回国,然后两人结婚,开始快乐幸福的一生,一起环游世界,等等等等,直到一天清晨达西的国际来电摔碎了她所有的梦想,他要结婚了,再三追问下新娘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有达凡尼,那个总是远远微笑祝福着他们的好朋友,这是世上最耻辱恶心的背叛,在达凡尼和凡西的婚礼头一天庆祝晚宴上,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她是这么说的,她的鞋跟跑断了,脸上是哭花了的妆,甚至她哭的像小时候那样嘴撇的老大,就那样子站在晚宴主桌前,痛骂着达凡尼。此后,她再没有谈过恋爱,十年了,她已经变成一个脾气古怪的女人,浓妆艳抹有增无减,大肆购物,着装暴露,言语夸张轻浮,她相信自己是所有男人可望不可及的梦想,他就该把那些趋之若鹜追随他的男人羞辱的像个废物,直到近几年,眼角开始有了皱纹,医生告知她因为过量吸烟无法再生育,她的关节也开始时不时疼痛的伸不直。就在这时,听完她痛恨的女人的遗嘱,她竟然又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两个人在树林里迷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在深秋走进一片树林探险,结果迷了路,缇娜开始大哭,不停的大哭,就像那天在婚礼晚宴上一样,达凡尼纤细的胳膊抱住了她,大声的重复着:“我认识路,我带你回去。我认识路,我带你回去。”之后,达凡尼将自己的手套和围脖穿戴在了缇娜的身上,拉着她的手,每一步都迈的很大,坚定不移的向着一个方向快走。再想起来,缇娜只记得她头发随着步伐一起一伏闪现的侧脸,她不知道那时达凡尼是什么表情,应该她也不知道回去的路吧,她只是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走下去。最终,她们走出了那个林子,一个其实很小的林子,虽然完全是相反的一个方向,达凡尼继续拉着她绕过林子,在天黑之前,走回了家。那天缇娜被爸妈好一顿训,临分别时,她回头看达凡尼,达凡尼正开心的向父母讲着她如何走出林子,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当时的心情,是嫉妒还是嫉恨,在此后的日子里,缇娜变得更加大胆张扬开朗,她相信自己一定强过达凡尼,而不同的是,达凡尼却变得越来越安静、随和,变成一个善于给出中肯建议的大姐姐。十年了,该不该原谅那次背叛,是缇娜在思考的问题。

“不原谅,会怎样,我有能对她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缇娜转过脸看向灵台上达凡尼欢笑着的照片。才发现,十年时间,她到底都在做什么?为过去泄愤?还是掩饰自己的耻辱?还是未来十年我还能继续嫉恨着达凡尼,让她在世界那边也过的不舒服?多孩子气的想法。泪练成了排,滚烫着划过脸庞,一行接着一行再一行,停不下来,最后终于她哭出声了,就像那天在林子里,那天在婚礼晚宴上,就像一个挚友在亲爱的朋友葬礼上,放声哭开了。

凡西,回过头看到蹲在地上大哭着的缇娜,她穿着裙子,双膝紧闭的蹲在地上,头埋进抱紧双膝的双臂,发出“啊”音大声的哭着,凡西的泪再次涌出,他双手撑住额头抽搐着,眼泪落在地上的遗嘱上。孩子将脸藏进外公的怀里,偷偷撇着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成年女人哭的像个孩子,疑惑,他又看向照片上那个笑的灿烂的女人,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觉,他知道这个女人很重要,但她是谁,为什么他会觉自己也应该跟着这些大人一起哭,不然自己像个异类。老父亲湿润了眼圈,试图开口,声音又被眼泪哽咽了回去,他沉了一下气,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唤了一声女儿的丈夫,说:“走了的就让她走好,我们活着的还要好好的活着啊,活着活好了,有什么话总有一天见面了再跟她说清楚。”说吧老父亲用苍老的手盖住了脸庞也哭了起来。一个十几平的房间,三个大人哭成了一片,一个孩子坚挺着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在外公怀里玩着外公的衣扣让自己努力不掉下眼泪来。时间好像松动了一拍,开始前行。

伤感,是人生挥之不去的器官,问题是,我们该留着伤感观看,还是带着伤感生存。孩子的伤感能够随着哭泣离开,大人的伤感随着哭泣蔓延,但终有一天可以变淡,然后随着生命的时间线变成生命中独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