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端详起这个女孩,眸子的底色多么清澈,宛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配上斯文白净的五官,耐看、安静却没有令人第一眼即觉得美艳动人,但她眉宇间有着罕见的孤掷一注,难免使我心惊。也罢了,前路多舛,福祸难料,我默默存想——马佳的眼神正标志着她拥有一个纯净如纸的人生履历,而不需要像我,纠结于过去,特别关于簪子的种种。
我清楚记得我坐在暖烘烘的火塘旁边,定定地看着对面墙上站着的那人,他穿粗葛布衣服,外披一件已经看不清底色的斗篷,背对着我发话了:“女娲留下的料子就剩下数块,来之不易,算是我辈修道之人大幸。你们两人要藏好我留给你们的书籍,日后相互扶持,共同参透玉石的奥秘。”我望了望旁边坐着的师兄,一片迷茫。而我的师兄,他仅仅比我年长四岁,看似也不很明白,应付一声:“是,师尊。”“不”,师尊把头偏了偏,急促地说:“来不及了。阿奴待会你就带着阿成,以及我分给你们俩的修习书籍、玉料,跟着仲恒从后面的谷口遁去。一切听仲恒的指示。”说完,那人还转过身,走到我和师兄面前,一左一右拉着我们的手:“我无能,不能庇护你们两兄弟了。要记住,那玉的秘密一旦为人攫获,就会引发很多人为它疯狂。幸好,方今县官染不祥之症,一旦国丧,他们就会回京,对你们的搜寻也将松懈了。”我那年纪还懵懵懂懂,但感觉出师尊的语音越说越颤抖,最后一句几乎压着嗓说出来的,幼小的心灵竟也有点害怕了,从我记事起,就跟在师尊身边,师尊一家和师兄就是我的全部。于是也不顾师兄在旁边暗中拉了拉我的下摆,就问;“师尊,那你会和我们一起走吗?”师尊那只爬满疤痕的大手摸摸我脑壳,笑了,嘴角边的皱纹都出来了:“阿成,师尊留在这里迷惑明府派来的人马。”“那你会在哪里再和我们汇合?”我不死心继续问。“会的会的……一切你听仲恒的话。”——那是师尊最后与我说的话了。
那晚我们提早从谷口溜出去。由于我前不久拉弓用力过度,导致肩膀痛疼,无力控缰,仲恒兄便命令我与他共乘一骑。山路颠簸着,疾行时耳边听到若隐若现的搏杀声,伴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烧焦臭味。我想扭头回望,却敌不过山风的凛冽。那风是如此狠辣,像刀子般扑向我面门,灌入我的领口,即使有斗篷护着,也不顶用。深秋的清晨,凝重着的雾气在山路上游游荡荡,终于在叶子顶端结成露珠,映衬着天边稀疏的星光,而我伏在仲恒兄的背上,睡意高涨,但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打瞌睡,因为我希望能早点和师尊汇合,当时也天真地相信我能见到师尊。
不过,我没有机会了:仲恒悄悄带着我们到山顶往下望,我们原先住的寨子被破坏殆尽,隐然看见一个黑色的东西立在寨子原来的空地上。等我们到了现场才知道,那是重重叠叠堆着烧过的土埋成的坟包,上面插着一柄用血画着八卦图案的旗帜,阴森可怖。仲恒兄一见,马上叫我们刨土,一番忙活后,露出一点点人的头发,往下再掘,我见到师尊的斗篷……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坟包,叫“京观”,上面的旗帜目的令死者的灵魂永远镇压在土壤里!次年某月,我真的在陇西塞上听到一小吏嚷嚷:“改了改了,谳书改为永平元年才对啊。你这还写建武中元二年,你想挨削不成?”此后,各个乡无不穿着白色的素服,秦楼楚馆都停了管弦。
这些事情我倒宁愿它没有发生过。当然,我只拣些重要的、和簪子直接相关的信息告诉马佳,希望她不因那些曲折、黑暗的情节而崩溃。但效果还是有的,她听完之后眼眶里的神采像一下子收去,舔了舔嘴唇,想了好一会才吐了句话:“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么我在地下车库以及后来见到的幻象其实全部是簪子最初研制人的记忆片段回放,且只有拥有最初研制家族血统的人才可以看到。当双簪合一,加上簪子最初研制者同一家族后裔的血液及一些咒语,则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我点头:“是。”
“那么……意味着我是这枚簪子最初研制者家族的后代?簪子是我祖先的遗物?”她又说了,我现在叉手抱胸,开始祈求她不要再继续问祖先的事情,照此说下去,我那些秘辛势必要一一暴露。岂料,她的脑海不知道塞了什么,一下子蹦了一句:“双簪合一会发生什么事情呀?难道有神龙出现?”我翻了一下白眼:“孩子,你日漫看得太多了,建议洗脑。”她闻言,脸色也上来了:“哼,一点幽默感都没!”我闷闷地回哼了一声:去你该死的幽默感!
之后,我们彼此陷入沉默,但并不长久,她就恢复正常的语调问:“德远,能告诉我吗?你确实没有隐瞒吗?双簪合一会发生什么事情?好的还是坏的?”这回轮到她用打量人的眼光望着我,仿佛要把我看透。好吧,既然都说了个开头,就准备让她接受惊涛骇浪吧。我调整一下情绪,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那个结果,你弄明白了,也就明白戈兰和春仁他们为什么要抢簪子了。那是因为……”
“不好了,走火了……”,包厢外面吵得人声鼎沸,同时嗅到轻微的焦糊味。我的神经立刻被调动,寒光一闪——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