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荷心口一疼,眼角的泪瞬间哗哗而下。自己已经这样放下身段哀求讨好于他,他也丝毫不为所动吗?
“好、好……”泪光之中,她看着高逸庭逐渐沉下去的神色,不禁心下哀戚。如今夏家败了,爹娘没了,寄人篱下,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了。
高逸庭看她这个样子,心下一声叹息,自己也不好直接将她赶出去,所以,尽管不愿,他还是客气地说:“我真的有事。”
夏之荷脸色很差,一手揉着脑门,道:“没事,大表哥,你去忙吧。记得忙完了早点回来,荷儿等着你。”
“我……”高逸庭瞧得分明,她那眼神分明是哀求他留下。
“大表哥。”看出他眼底的挣扎,夏之荷心头一亮,面上越发凄楚,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没事,真的。许是下午熬鸡汤的时候,站的时间太久了,这会子倒有些头晕了。呵呵,坐一下就没事了,你去忙吧。”
“以后这等事还是让丫鬟们做吧。”高逸庭深深地看她一眼说。其实,他并不希望她为自己做这些,明明说好了不再有任何关系,可就在他已经狠下心肠的时候,她却一转身又找了过来,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丫鬟们?”听高逸庭如此说,夏之荷苦涩一笑,“现在还有谁愿意为我这一个落魄倒霉的小姐做事?不指望我去伺候她们也就罢了,哪里敢使唤她们了?一个个恨不得欺到我的头上。”她自顾自地自嘲着,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快速抬头看着高逸庭,忙道:“说了这些话,倒耽误大表哥办事了。大表哥,你若有事,就赶紧去吧,荷儿等一会儿没事的。”
“好吧。”不管她的大度是真心还是伪装,高逸庭已经决定不再猜了,“我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你若等得急,就先回去吧。”他声音冷漠,语气多少带点敷衍的味道,说罢,便急忙转身朝门外走去。
“大……”盯着他冷峻的背影,夏之荷的脸陡然间绿了。
他刚才那挣扎的神情,让她以为他是会留下来的。
夏之荷站起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方压下心口的愤懑。
她抬眼看向那衣柜。柜门没有关好,有几件袍子从里滑落到了地上。
她缓步走了过去,将地上的袍子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拿在手里,人却怔了。
她与高逸庭相识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知之甚深。他是个性情冷峻之人,除了在自己面前,他一向表现得格外沉稳,甚至可以说有些刻板。他对物质从未过多要求,穿衣吃食一贯以来要求不多,基本上靠下人打理。
可刚才她进来时,瞧见了什么?他竟然对着一床的衣服,在选衣服?他是想打扮好了去取悦李青歌吗?
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恨意,夏之荷将床上的衣物首饰一股脑儿地全部扫到了地上,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她瞧着一地乱糟糟的衣服,怔了会神。过后,蹲下身子,一件件地又捡了起来,全部抱到了床上,将那些腰带配饰也全部拿了出来,并且每一件衣服搭配着腰带饰物,重新叠好。
如此,高逸庭下次穿衣,就不用那么费心地去搭配了。
做好这些事后,夏之荷出了一身的汗,但心底却轻快许多,嘴角更是噙起一抹阴恻恻的笑来。
这边,高逸庭完全不知道他走后屋里发生的事,他满心期待地到了荷香苑。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荷香苑里灯火通明,晕黄的光布满每个角落,给人一种温馨的暖意。
小厅里,李青歌等人正围着桌子吃晚饭呢,听丫鬟来报大少爷来了,都有些愣了。
今晚的他一袭宝蓝色长袍,英姿不凡,腰间佩着同色系的腰带,腰带上还挂着一枚弯月形的白玉玉佩,让他整个人一扫往日的沉闷冷峻,多了几分生动与华贵。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他身上,就连李青歌也轻轻抬了眼皮,朝他多看了两眼。
“大少爷找我有事吗?”
“这……”对于她的冷漠,高逸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着这一屋子的人呢,而且好几个还是下人,李青歌竟然连坐都没让,就让他这么站着,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翠巧忙道:“大少爷既然找小姐有事,我们还是去厨下用饭吧。”
“不用。”李青歌道,“吃完了再走吧,这样搬来搬去的麻烦。想来大少爷应该也不急这么一会儿。”
“这……”翠巧为难地看着高逸庭。
却见他俊脸上并无恼色,反一派温和,“是啊,你们也别跑来跑去了,继续坐着吃饭吧。”说着,他自己搬了张椅子,硬挤到了李青歌身侧,微笑道:“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看见你们吃倒觉得饿了,李妹妹不介意多添双筷子吧?”
李青歌有一瞬间的愕然。自己如此冷淡,照理说,这高逸庭该冷着脸甩袖离去才是,想不到竟然能忍到现在?而且还觍着脸想留下来吃饭?
“我们这里粗茶淡饭的,怕不合大少爷您的胃口。”李青歌唇角浅浅勾起,不冷不热地哼道,并没有吩咐丫鬟添碗筷。
翠巧等人听言,忙垂下了头,默默数着碗里的米粒,不敢看高逸庭尴尬的样子。
高逸庭眸光果然一暗,却还是好脾气地笑道:“清淡一点的好。我近来胃口不好,正想吃点清淡的。”说着,不看李青歌,倒直接对翠巧吩咐:“翠巧,去给我拿副碗筷来。”
翠巧啊的一声,不敢忤逆大少爷的意思,却又迟疑地看着李青歌。
高逸庭有些挺不住了,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李青歌低低一笑,道:“既如此,翠巧,就给大少爷拿副碗筷来。”
“唉。”翠巧忙答应着,一溜烟地跑去厨房,很快,拿了干净的碗筷来。
李青歌就道:“大少爷不嫌弃,就请慢用。”
高逸庭哪里敢嫌弃,而且桌子上的几样菜,看着干净爽口,不像夏之荷端来的那浓厚的鸡汤,大晚上的谁有胃口喝那个?
“我自己来,你们也吃,别凉了。”他一边为自己夹菜,一边招呼其他人。
李青歌倒像身边根本没这人似的,就刚才招呼了那么一句,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一边吃自己的一边不时给李青画夹菜,然后哄他哪样哪样好吃,多吃了能长个儿什么的。
许是受惯了李青歌冷漠的对待,高逸庭倒没觉得什么,反而一顿饭吃得挺开心的。
吃罢晚饭,翠蓉带了李青画回屋,翠巧、醉儿两个收拾碗筷,李青歌漱口之后,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了高逸庭一眼,问:“大少爷,有什么事就说吧。”
她脸上淡然的神色,让他瞬间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其实,也没什么事。”他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看翠巧、醉儿两个端着饭碗出去,不由又道:“前些天送老夫人回南边,一直不在府中,今儿才回来,所以想过来瞧瞧。”
“多谢大少爷惦记着。”李青歌客气地回了一句。
高逸庭双手捏紧了扶手,“应该的。还记得老夫人临走那一天早上吗?可巧了,我们都陪着她老人家一起吃早饭。”
从来不知道他竟是这么煽情的人。李青歌心中冷笑,口气亦冷了几分,“大少爷,若没有别的事,请恕青歌不能奉陪了。”说罢,起身要走。
“李妹妹,你且等一下。”高逸庭也跟着站了起来,急切地想要留住她。
李青歌站定,抬头淡淡地看着他,“大少爷有话便说,不必吞吞吐吐。”
看她漆黑的瞳中没有半丝感情,高逸庭心下挫败,却还是鼓起勇气问:“那天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李青歌疑惑。
高逸庭心下更沉。她竟不记得了?
“如果我愿意此生只娶你一人,你愿意——”
“不愿意。”不等他表白完,李青歌便打断他的话。
高逸庭期盼的神色瞬间碎裂。
“还有别的事吗?”李青歌面无表情地问。
高逸庭有些受伤,更有些不甘,“那你想如何?我照做就是。”
“你就那么想娶我?”李青歌一挑眉,冷厉的视线直直看进他眼底,似要看穿他的心。
真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了,面对李青歌鄙薄又嘲讽的眼神,高逸庭只觉得心情糟糕透了。
“你说呢?”他冷着脸反问了一句,幽深的眼底流露出恼怒之色,继而他唇角微勾,似警告又似试探地问:“你我早就有婚约,难道我还能背信弃义娶别人?或者,你更希望我娶别人?”
李青歌并不介意他动怒,反无声地笑了笑,“也许都有吧。无论是你背信弃义,还是我的希望,总之,你娶别人跟我无关。”
“如果说,我偏要娶你呢。”她无所谓的表情彻底激怒了他。
李青歌抬眼,淡然冷静地看着他,“我不会嫁你。”
高逸庭气结,“李青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只要我一天没有说不要你,你都是我高逸庭的未婚妻,将来也只能是我的女人。不嫁给我,你也休想再嫁其他男人。”
李青歌冷然一笑,黑漆漆的眸中漾过挑衅的光来,“这个无须你来操心。”
“李青歌,你别不识好歹,”高逸庭潜藏心底的邪恶被她彻底激发了出来,他咬牙冷声道,“你该知道,在西陵国,女子悔婚将会是怎样的后果。”
“不就是杖责三十吗?”
西陵国有个很不成文的法文条例,凡定了亲的男女,只有男方不要女方,没有女方甩掉男方的,女方如若对亲事实在不满,可上衙门相告,由衙门做主解除婚约,但前提是女方无错亦要先受到惩罚。
“难道你宁愿上公堂被杖责三十,任人唾骂,也不愿与我——”高逸庭被气红了眼睛。
“那你呢?”李青歌冷冽地迎上他含恨的目光,“你宁愿要一个自己不爱、她也不爱你的女人,也不愿和平分手,还大家一个清静?”
“我……”高逸庭心口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下,一点点的疼痛往外冒。谁说自己不爱她了?
李青歌紧紧盯着他,继续道:“没错,那日我是对你提过,你若愿意娶我,便要立誓此生只有我一人。我给了你机会,可是,你犹豫了不是吗?因为你心里还爱着别的女人。”
她还是在介意夏之荷吗?高逸庭有些委屈,“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很是平常,何况我与她……”
“你可以有你的三妻四妾,我绝不干涉,但前提是,我绝不是那其中的一个。”冰冷地打断他的话,李青歌说得决绝。
高逸庭深深地看着她,下了最后的狠心与决心,“好,我答应你,此生只娶你一人。”
这是他的誓言,还是他赌气的话?
“大少爷,”李青歌努力压下心口的疼痛,朝他冷声道,“你我之间,其实不单单是没有爱那么简单。想必你这次回来也听说了,我与大夫人,也就是你的母亲……”
“母亲已经答应过我,不会再为难于你。”高逸庭不等她说完,忙解释道。
李青歌冷冷勾唇,视线幽幽地落向门外,“是吗?大夫人还真是深明大义,她真的不会再为难我?”
高逸庭立刻听出她话中妥协的意味,心中一喜,忙点头应道:“是,你放心,母亲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且还有瑶儿需要照顾,她不会再生别的不该有的心思了。倘若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高府。只要你喜欢,在京城我们可以再买一处别院。”
李青歌缓缓收回视线,轻飘飘地看向了高逸庭,“听你这话,似乎一切都考虑好了?”
高逸庭没有立刻回话。他有些猜不透李青歌的心思,不敢贸然作答,最后,沉思片刻,他选了一种较为稳妥的方式,“我知道从你一来高家,母亲与瑶妹妹便针对你,所以,离开高家也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比现在过得差。”
“大少爷考虑得挺周到。”李青歌稳了稳心神,微笑着说,“不过我在这荷香苑住了半年多,也习惯了。大夫人既然答应了你,再不与我作难,那么今后我便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真的吗?”高逸庭很是激动。
李青歌秀眉微挑,“不过,希望她真的能做到才好。倘若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她。”
“不会,我向你保证。”高逸庭朗声道,刚才还满是怒火的面上此刻绽出笑来。
“好。”李青歌靠在门边,幽幽地看着他,“既然大少爷都如此说了,我自然会给你面子。你放心,只要她不来找麻烦,我决不会去惹她。”
“嗯。”高逸庭重重点头,双眸定定看着她,眼神透着温柔,“我不会再让她给你找麻烦。”
“那就好。”李青歌朝天边望了一眼,墨蓝色的天空宛若幕布一般,高远而寂寥,“天不早了,大少爷若没有其他的事,早点回去歇着吧。”
“我——”高逸庭微微一顿,到嘴边的话立刻又吞了回去,“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
李青歌送他到了廊下。头顶的灯笼随风轻摆,摇曳着朦胧的烛光,映着她美丽的面容,竟美得似梦似幻。
高逸庭有些痴痴地看着。以前,他只觉得夏之荷已经美得不可方物,可如今看着这灯影下的李青歌,那夏之荷美丽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
“我改日再来看你。”也知这样盯着人家看不好,高逸庭忙收回了视线,道了句晚安,便急匆匆离去。
清风明月,夜静如斯,高逸庭带着喜悦的心情回去了,走到院子里,却发现卧房里的灯还点着。他不禁凝紧了眉,想到临走时夏之荷说过要等他回来的话。
心口有了一丝烦躁,他面容冷峻了起来。然而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并没有人,桌子上却留了一张字条,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几行话,“大表哥,天晚了,荷儿先回去了,柜子里的衣服,荷儿整理过了。”
他收起字条,本能地朝衣柜那里看了一眼,旋即轻轻一叹,有些沉重地坐到了床上。想到夏之荷的刻意讨好,再想到刚才李青歌明显软下来的态度,高逸庭立刻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一早,高逸庭刚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正等着丫鬟伺候早饭,夏之荷打扮靓丽地又来了。
还是拎着食盒。只是,这次不是鸡汤,而是她亲手做的小点心。
“大表哥,”看高逸庭坐在桌边,冷冰冰的样子,夏之荷重新鼓足了勇气,微笑着走过来,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道,“就知道你还没吃早饭呢。荷儿亲手做的,你尝尝。”
高逸庭不看那点心,只盯着夏之荷,神色显然有些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了?”夏之荷也挨着凳子坐了下来,满眼无辜地问:“大表哥以前不是爱吃荷儿做的点心吗?只是那个时候,荷儿懒得很,不常做。今天,我可是早早就起来做了这几样呢。你尝尝,都是你爱吃的。”说着,竟然伸手拈了一块,有些调皮乖巧地递到了高逸庭的唇边。
这样亲昵的举动,让高逸庭瞬间冷了脸,“你这是干什么?”
“我……”见他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夏之荷有些尴尬地缩回手,眼睛委屈地红了起来,“怎么了?荷儿想喂你吃口点心罢了,你这么凶干什么?”
“夏之荷。”他冷冷地叫着她的名字,甚至带点愤怒的口吻。
夏之荷一颤,“大表哥……”豆大的泪珠就已经挂在了眼睑上。
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究竟是做给谁看的?高逸庭心口的怒火腾地蹿得老高,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的冰冷如千年雪峰,“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住了,夏之荷说不出话来。
“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吗?”
“不,没有……”
“那你此刻的举动算什么?”高逸庭眸中充满愤怒与嘲讽,“当你有了其他目标的时候,便可以狠心到说与我没有半丝关系;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就又成了你最后的垫脚石了,是吗?”
“不……”夏之荷摇头,显得慌乱不已。
从那青花瓷的小碟子里拿起一块糕点,高逸庭冷笑,“你如此讨好我,无非是因为你现在的窘迫,你有求于我。”
夏之荷慌乱之中只不停地摇头,“大表哥,我错了,那天的话是我赌气说的,我……”
然而,她的认错并没有浇灭高逸庭心中的怒火,反而如同一桶油,泼在了熊熊烈火之上。
“你又将我高逸庭当成了什么人?”他最后忍不住咆哮了起来。
“大表哥……”夏之荷真心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高逸庭扫了一眼她满是迷惘的脸,不禁怀疑,这样的女人……自己是怎么迷上的?
“你走吧。姨父姨妈的事,我自当尽力。”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他便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大表哥。”盯着他冷漠的后背,夏之荷似乎仍然能感觉到他的怒意。
她真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了他。曾经,他想要自己亲手做东西,那还得看自己高兴不高兴,如今自己捧在手里如此卑微地献给他,他倒这般态度了。
“好,”夏之荷声音微颤,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似的,“那荷儿先走了,大表哥,你……唉……”
一声叹息过后,夏之荷掩面而泣,见高逸庭没有反应,只得转身,不甘地离去。
高逸庭斜眼看桌子上的糕点,眉头紧皱,“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