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历代禁书:姑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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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瞽女矢心择婿虔婆巧说迎郎(2)

这钱贵一时在盛名之下,阅人虽多,并无一个知心中意的人,皆不过淡然相处而已。他又自负才华,不肯与白丁相对。遇着那稍通文墨,面目可对的,虽贫穷之士,还可博他一笑。若那形容丑陋,气质粗俗的,虽缙神公子,富老大商,他虽没奈何,违心承奉,然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未免露于辞色之间。这些大老官都是好顶花盆戴高帽的人,见他如此,往往含怒而去。他父母虽然怀恨,缘系亲生之女,又自幼娇惜惯了,故拾(舍)不得难为他,他所以任性到底。那众人中有种俗人笑话他,也有一种情人怜惜他。那俗人笑他呢,说他门户中人??原是倚门献笑,图几个银钱,况瞎了双眼,还要拣甚么儿郎?聪俊富贵的倒不陪奉,反喜那饿鬼穷酸,有何好处?那情人怜他呢,说他立志如此,也是妓女中有气概的。有这一段好心,将来定有一个好收圆结果。两种话传到他耳中,他只执定主见,毫不动移。但他父母虽然疼女,未免爱钱。那钱为命是一生全在银钱上做工夫的人,他当日靠着郝氏,满心中想挣一个乌龟中大大一个财主。大大的财主甚轩昂,加上上数字甚不堪。不想郝氏自从遇了竹思宽,把个妙牝被他楦得其大无当,主顾一个不来上门。他也甚惊异,况且郝氏也还算不得很老,怎便为人弃掷若此?他同郝氏虽为夫妇,因他以钱重,穿吃次之,为轻的,素常也不甚与郝氏交合。一日,他疑心郝氏的此窍或有别故,故招揽不来主顾,偶然同他试试。孰意弄了进去,涉无边岸,竟如一粟纳之大仓。他方知闭门谢客者缘此。他抚着郝氏之阴,竟恸哭起来。郝氏惊问其故,他道:“我仗你的这件东西做一个钱库,满心想做个财主,谁知弄得如此?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这财是无望的了,叫我怎不伤心?”说了??更放声号大恸,郝氏由不得好笑,安慰他道:“你不必伤心了。我的虽然没用??目今女儿已长成人。有他接了衣钵,将来这个财主不怕不是你做,你但放心。”他听见这话,方才住了哭。他每日在白眉神案前焚香叩祷,龟子家所供白眉神,赤面虬须,白眉直竖??问之,云系柳盗。但盗当为强盗祀之,何龟奴祀之?岂谓妓妇之心,于如强盗之恶耶?

保佑女儿招财进宝,以遂初愿。不想这不顺亲心的女儿,今又立志如此,大辜生平所望。除了他母女二人,无挣钱之物了,这个财主只好看别人做,自己是无分的了。着了重气,染成疯癫。一日,走到朝天宫山后,竟跳在一个臭泥坑内淹死。钱为命毕??这郝氏原也不以他为夫的,不过名而已矣。买了一个火皮匣盛贮,雇土工抬出城外,烧而弃之水滨。

那钱贵一日在书房中闲坐,正倚枕沉思。

他母亲郝氏到房中坐下,问道:“我儿在此做些甚事?”钱贵道:

“春色恼人,欲眠不得,无计消遣,焚香煮茗,供清兴耳。”郝氏道:

“好有趣呀!我看你生如此容颜,又有这些才调。先奉承几句??好做巧说的引子,虔婆舌妙。老娘何福,得你为女?”遂满脸堆下笑来,道:

“我儿,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你这样聪明识字,决无拗我做娘的道理。”钱贵听道:“母亲有话,但请教训。”郝氏道:“儿呀,我们门户人家,好容易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别人家呢,还要千方百计觅来挣钱,何况你是我亲生,反不着己。当初你七八岁的时节,人见你美秀异常,都说我家将来必定兴旺。后来我虽不幸坏了双目,如今看你的容颜,在姊妹行中也不能有二。做娘的在你身上,想图一个小小富足,以娱老景。你想如今肯使几个憨钱的人,定是王孙公子,阔老富翁。你如今只拣甚么才貌,把这样好主儿常常得罪了去??倒亲近这些穷酸秀士。况从古来,但是有才貌的人,没一个不是一贫彻骨的,就如女子中红颜薄命是一理。古来这些有名的美人,有几个嫁得才貌丈夫?你既有此娇容,已是薄命了??又想接标致才郎,如何能够?你执意如此,叫我做娘的如何过活?且你只管如此任性,恐怕后来遇着作恶的呆公子,还要弄出祸来呢。”伏后。故做凄惨堕泪道??“你爹爹因你执性,气成疯癫死了,只有我在,你再执拗,我也不能久了。以死动之。你可替做娘的去想一想。”钱贵道:“娘言自是有理。但我生在娘家,今日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已是出于无奈。况天既生我如此才貌,我岂可反不自惜?男子中有才貌而趋下流者甚多,见此语当愧杀。虽在风尘中,也要想一个出头的地位,岂可终落火坑,如此结局?

就是今日拣择这些才貌儿郎,也不过是于中要选一个终身的夫婿,并非图买笑追欢、风花雪月的行乐。那些膏梁纫绔,俗气冲人,儿对之,每每欲呕,大约是被铁化熏怕了。岂肯图他几个臭铜铁,舍身屈意去奉承他?我系娘之亲生,怎就不体爱孩儿?”郝氏道:“我视你如心头之气,岂有不疼爱你的?但你既生在我这样人家,说不得这些执拗的话。我如今并不叫你弃却才貌情郎,只留富贵蠢物。但要你彼此兼收,庶不寂寞。你说要图一个终身之配,你是我亲生之女,岂不愿你得一个佳婿?但你年尚青春,还可少待。你多大年纪,就想遇着同心合意的情郎。我在这风月场中经历了多少年,才遇着个知心人儿。他这知心人,恐选遍天下,也难得此驴大的行货了??儿呀,你谈何容易?”钱贵沉吟了一会,见他娘说得情理皆有,便说道:“母亲教导,儿敢不依?但只是后来倘若选着才郎,我是定要嫁去的呢。”郝氏道:“乖儿,你既听我之劝,我可有不依从你的?但从良虽是好事,只要你自己拿得稳、认得真才妙。若一时错误,后便难难,这几句却是良言。不是轻易的事。”钱贵道:“母亲但请放心,孩儿自有主见,但母亲那时不可失信。”那虔婆见女儿依从了他,叫了几千声乖儿??许了几百个肯定,欢天喜地而去。钱贵见娘去了,自己思量了一番,颇觉有理。自此以后??遇着呆公子、蠢富翁、俗阔老、腐科甲,虽不屈己奉承,也不似当时拒绝。

且说那铁化之妻火氏,自从得了狗舌之乐,总不许铁花(化)沾身。那铁化也躲在外边,成半年也不敢见他的面。他有个心腹丫头,叫做巧儿,聪明伶俐,善能体贴火氏的心腹。所以火氏爱他如亲生女儿一般,时常带他一床同卧,以消寂寞。他看见主母喜,也就做个喜颜相对??主母忧,他也是瞒面愁容。见主母时刻气恨,知是为主公之故。他无话也诌出些话来,时常说说笑笑,解主母的愁颜,因而火氏更加疼爱。偶然叫他打听铁化在外面做些甚事,他打听明白了,一五一十,全全奉告。说主公在外如何贪嫖,今日张,明日李,并不归家。要不嫖就在赌场中取乐。火氏听了,切齿怨恨道:“结发夫妻身上万分躲懒,一毫情意也没有。撇不了理,倒去贪嫖。独不思结发夫妻身上一点情意也没有。倒同狗取乐。你可以同狗乐得,他也可以嫖得。他既然可以嫖得,我也可以嫖得。好嫖者留心乃政。当初碍着小姑戳眼,如今只我一人在此,就嫖嫖也无人知道。”心中虽如此想,却无中嫖之人。心中想上火来,便到楼上去,且拿狗舌解释。无可嫖之人??且嫖狗。一日,在房中正然胡思乱想,忽听得西屋里几个仆妇在那里说笑。

他走到堂屋中来听,只听得说长说大,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堆,说不明白,也听得不真。他走将进去,众人见了他,都迸(纟崩)着笑脸??便不做声。火氏问道:“你们在这里说甚么,这么好笑?”众妇道:“大家讲闲话,没有说甚么。”火氏道:“我听见你们说说笑笑的,有话说罢了,怕甚么?”内中一个仆妇指着一个说道:“他刚才见了个稀奇的东西,吓掉了魂,在这里告诉我们。所以大家在这里笑。”那一个笑着瞅了他一眼,道:“你们难道就没有说句把儿村话,单是我说来了?”火氏动疑,道:“你见了甚么?怎样好笑?快快说来。”

那个仆妇见追问得紧,只得笑说道:“我才才到毛厮上去倒净桶,不防每常在我们家的那个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撞了一个满怀。他的那个东西软叮口当的,还有八九寸长,钟子口粗,就像驴子一样的。要是个硬起来,还不知有多大。才在这里同他们说笑。”火氏也笑了一阵。那巧儿丫头也在傍边听着,嘻嘻的笑。那个仆妇道:“丫头家不害羞,你笑甚么?”他才跑了去了。火氏回到房中,半晌不做声,想道:我家忘八这样没良心,我走走邪路也不为过。这老婆子方才说的话,料未必扯谎。若相与了他,不枉舍身一场。如果有这样一个大东西,岂不又强如那狗舌头几倍?只是怎么得会着他?

火氏想了一会,道:这事瞒不得巧儿,须得他做个牵头,才可遂心。叫巧儿同他上楼去,叫他楼门关上。谁知那狗儿主母上楼,他就先跑了上去。一丝不漏。

火氏到楼上,在椅子上坐下,对巧儿道:“我有一件事要托你,你不可泄漏才好。”

巧儿道:“奶奶的恩典这样待我,我可敢走泄?”火氏欲言又止。巧儿知他疑心,忙说誓道??“奶奶疑我么?我若不尽心替奶奶做事,要泄露与人,后来遭刀砍斧剁,一世没有汉子。”好狠咒。火氏见他发誓,知他实心相为。遂拉着他的手,脸红着道:

善于写生。脸红着三字入神,是初学偷汉淫妇,羞恶之心尚未绝灭。“我这样年少青春,你主子总不顾我。他既没恩情,我也可以有得外遇。方才说的这竹相公,我心里要想会他一会。除非你做个引进,你可肯么?你若替我做成了,后来我拣个好人家嫁了你去,还厚厚的赔嫁,报你的情。”重赏之下,〈不〉,必有勇夫。火氏即此意??故厚饵之。巧儿说道:“这是姐姐的恩典了。他先发誓时重在第二句??

此却在头一句。我每常见爷这样没良心,不要说奶奶气,我也在这里成日的气呢。赶脚的也来哭。但只是他们方才说得怕人子刺刺的,奶奶不是当顽的。另寻别个人,小巧些的好。”是个小丫头说话。火氏微微的笑道:“呆子,既是这么说,难道他一生就没见个妇人么?总不过是皮肉,一个受得,个个都受得。况且别人又往那里去寻?”巧儿道:“既然这样说,如今奶奶的主意叫我怎么做,我就依着行,决不误事。”活画出一不知事献勤的小丫头来。

火氏欢喜得了不得,道:“此时大约竹相公同你主子在前边吃酒,今日说不得别的话。我拿件东西,你看巧没人,悄悄递与他。同他约下:若你爷明晚不在家,千万叫他来。多话不用说,恐人听见。他要是明白人,自然懂局。”巧儿道:“这事有甚难?此原是乖巧丫头长技。等我去,奶奶你拿甚么送他,可交与我。”火氏将臂上金镯除下一只来??